軒轅無邪心跳得又急又快,滿心歡喜。
清幽卻繼續道:“可惜都已過去,我要回到鳳絕身邊,我愛他,再沒什麼能阻礙我。”
軒轅無邪眸中炙熱一點點暗淡,似燃盡的死灰,痛聲質問:“你要背棄你弟弟,背棄你的國家?”
天格外熱,屋中密不透風。清幽忽覺渾身直冒汗,想起小溪,想起鳳絕身中冥水之毒,心似掏空般,疼得令人絕望。她不在,鳳絕要怎樣撐下去?她掙紮著滾下床,每一步都是空的,每一步都踏著劇痛。
軒轅無邪上來拉她,“清幽,你別傻了。”
清幽猛地甩開軒轅無邪,掌風一掃,將他震退數步,“我要回鳳絕身邊,誰也別想阻止!”奔至門口,她忽覺腳下一軟,跌倒在地。疼痛如潮水般席卷而來,一陣陣將她淹沒,五髒六腑都似要碎掉。她伏在地上,痛苦地抬首,“是你?引發五毒蠱?”
軒轅無邪心中不忍,竟不敢看她,低低道:“我不想這樣,是你逼我。”
清幽如置身烈火中焚燒,冷笑道:“我逼你?你放手吧,我早不是從前的白清幽。”
軒轅無邪似不甘心,突然衝上前,晃得她幾乎要吐出來:“為何?我做錯什麼?我隻是被紅焰舞蒙蔽。為何不給我機會?你明明先對我動心!”
清幽淒惶一笑,“是,我曾對你動心。若有來世,我全部的愛隻留給他。”
軒轅無邪猛地鬆開清幽,踉蹌後退幾步,似有重錘朝他狠狠砸下,砸得他頭痛欲裂。他終於站穩,可扶住花幾的手卻一直顫抖,齒間一字字蹦出:“你為何這般殘忍?”
清幽費力地自地上撐起,喘息道:“都過去了。真的都過去了……”
“不會過去。清幽,才剛剛開始!”軒轅無邪似笑非笑,淡淡道。
詭異的笑容令清幽心中不安的情緒越來越重。
此時叩門聲傳來,一聲急過一聲,似緊迫的催促,催著暗夜騰地降臨。
軒轅無邪心中陡沉,今夜東都兵變,來人此時打攪,定出意外,他忙將清幽抱至床上,陡然將門打開。
夜色深重,來人是藍毒。
藍毒開門見山:“莊王,計劃失敗。”
軒轅無邪猛地收攏雙拳,手背青筋根根暴露,咬牙道:“怎會?哪出問題?”
藍毒低歎一聲:“每個環節都出問題。靖國公洛庭威突然出兵助鳳翔控製北方局麵,其實鳳翔早就挖出我們的內線,書婉收到錯誤情報,才讓我們著手部署,我們損失不小。莊王,會不會書婉臨時倒戈?畢竟她生下鳳秦國太子。”
軒轅無邪搖頭道:“書婉不可能。我曾明確告訴她,當日箭陣我是不得已為之。她明知我想連她一並除去,也沒怨我。自幼相交,我們信念相同,捍衛國家,一統天下。”
清幽聞言,從床上奔下,急道:“書婉豈不是很危險?我要去救她!”她直欲衝出房門。
軒轅無邪並沒阻止,卻是藍毒出手阻攔。
藍毒視線落在清幽蒼白的臉上,字字道:“清幽,冷靜點,我不會讓你去送死。”轉眸,他問軒轅無邪:“莊王,計劃失敗,皇甫昭亦不肯發兵,下步怎麼辦?先將金玲召回?”
軒轅無邪頷首道:“盡數撤回,藍毒,這陣子辛苦你。我有辦法應付。而且這次……”他突然冷笑,目光犀利如劍,字字道:“本王還有絕招,定教鳳秦國從此化為烏有!”
藍毒頷首,轉身離去,將門關上。
清幽見軒轅無邪眸中透出狠絕,隱有不好的預感,顫聲問道:“無邪,你要做什麼?”
“嗬嗬。”軒轅無邪森森冷笑,聲音似伺機而動的猛獸,“百姓本不會武,聖藥僅能令他們以一擋三。我手中有冥水,一滴冥水能將整缸水皆變成劇毒。我要用冥水製造一支至強無敵的軍隊,以一當十。區區鳳秦鐵騎算什麼?我定踏平他們疆土,叫鳳絕有來無回。”
清幽大驚,拽住正欲離去的軒轅無邪,恐懼道:“你瘋了?東宸國積貧積弱,總有一日會被取代,你執著什麼?無邪,你不能這樣。打完仗中毒的士兵都會死,你這是屠戮!”
軒轅無邪回眸,語意冰冷刹那掩蓋燭火溫暖,“你擔心鳳絕?你放心,我一定要他死!失去愛人,國家風雨飄搖,我要叫他感同身受!來生你的愛要全給他?嗬嗬!那我要讓他永世不能超生,看你們來世如何再續前緣!”
清幽徹底驚呆,渾身血液皆往頭上湧,軒轅無邪竟瘋狂至此。眼看軒轅無邪要走,她猛地抓住他。他用力甩開,她突然從身後抱住他,“我不走,我留下陪你,你收手吧。”
軒轅無邪抓緊清幽雙手,她從未這般主動貼近他,靠在他身後,她的長發糾纏在他頸中,身上飄來清雅的香氣。可他明白她這麼做是為鳳絕,她騙得了任何人卻騙不了他。他一根一根將她的手指掰開,將她推遠,“太遲了!”
清幽被軒轅無邪甩在地上,顧不得五毒蠱發作的劇痛,“究竟怎樣,你才肯收手?”
軒轅無邪回身,冷覷清幽,字字恨聲:“除非你親手殺了他!”
清幽愕然,情不自禁垂下雙手。
軒轅無邪冷冷一笑,拂袖離去。
東宸國永慶二年。
鳳秦國萬和八年。
八月初四,鳳秦國阻止東都政變,左賢王鳳絕率兵進入東都,此後卻一病不起,傳言左賢王四處尋找一名女嬰,東都、夜都,柳雁城,每座城鎮都貼著懸賞公告。日複一日,終沒找到。民間流傳,失蹤女嬰是左賢王與寧和公主所生,傳聞四處散播,漸漸帶著幾分同情,將左賢王與寧和公主跨越家國的愛情傳為一段佳話。
左賢王妃洛雲惜墜崖未死,自請廢去妃位,從此不知所蹤。靖國公洛庭威一反常態,交出北方四郡政權及兵權,告老還鄉。至此鳳秦國江山穩若磐石,牢不可破。
相較,東宸國卻民心渙散,江山動搖。七莊城中百姓陸續撤離,百姓眼中,鳳秦國拿下七莊城,占據九江以北指日可待。
夏去冬來,經過幾月休整。十二月初,鳳秦國大軍壓境七莊城,戰事一觸即發。
十二月二十七,冬夜,無星無月。
一抹黑影無聲無息地潛入客棧中,飛快地將匕首橫在房中女子脖頸間。
“別動,你跟皇甫昭來七莊城有何目的?”
夜已深,屋內殘燈如豆,被挾持的女子麵無懼色,緩緩偏首,瞧著蒙麵人,眸中竟湧動著晶瑩,“清幽,是你嗎?”
清幽一怔,揭開麵紗道:“蘭元淇,你眼力真好。”
蘭元淇微微一笑,取下發間銀簪將火芯撥亮,手勢輕柔,燭光落在她逶迤的長發上,似閃耀著星芒,她緩緩道:“我知你定會來。”
清幽微驚,放下匕首,問道:“難道你跟隨皇甫昭前來,有事要告訴我。”
蘭元淇頷首,將身旁一杯茶飲盡,說起旁的事,“清幽,前段時日我竟在柳雁城瞧見雪魅。她嫁一名富商,容光滿京華,很幸福。”
雪魅,多久遠的名字,清幽突然問:“雪魅過得很好,那你呢?”
蘭元淇笑了笑,“我?已不重要。”
清幽並未深究蘭元淇話中淒涼之意。時不待人,她開門見山:“我要知道皇甫昭與軒轅無邪還在密謀什麼。”
蘭元淇垂首,歎息道:“我一直受控皇甫昭,離開鳳絕後在柳雁城開畫舫,明著接待往來之客,暗中卻為皇甫昭傳遞消息,留意開鑿通航運河的舉動。”她招手示意清幽附耳過來。
清幽聽罷,神情凝重。事不宜遲,她必須立即通知鳳絕,阻止軒轅無邪瘋狂舉動。
清幽站起身,眸中滿是感激,臨走前,她略有不放心,回眸問蘭元淇:“皇甫昭若發現是你……”她的話突然止住。
一縷鮮紅以怒放的姿態自蘭元淇唇角滑落。
清幽大驚,這才留意到蘭元淇身邊空空的茶杯,原來蘭元淇飲茶時已服毒。
夜涼如水,此刻吹在身上仿若刀割,清幽聲音瞬間嘶啞:“你這是何苦?”
蘭元淇笑得明媚,“皇甫昭為人陰狠,我早晚都是死,不如這般死得幹淨。能為鳳絕做些什麼……我很高興……”吃力地撐在桌邊,她拚盡最後的力氣道,“你快走,想辦法出城告訴鳳絕……”
“嗯!”清幽咬牙轉身出門,屋外是迷茫詭異的黑夜,西風卷簾,橫掃落葉。身後逐漸無聲。眼角滑落一滴晶瑩,她縱騰一躍,自重重屋頂掠過,返回房中換衣,取走射日弓與清絕劍,直闖城門。
夜風越刮越勁,積雲將天空遮得嚴嚴實實,沒有一點星光。
城門早就關閉,一排旗幟在夜風聳動下,發出頻繁的“沙沙”聲。幾盞長明燈籠高懸,橘色燈火閃動,照耀著黑沉的天。
清幽小心翼翼避開守衛,靠近城牆,剛要施展輕功。
一道身影閃電般自城牆躍下,掀起陣陣強勁的風,是藍毒踏風而至。湛藍的衣裳在暗夜裏,呈現出別樣的黑。唯有他手中一支寒玉笛,閃耀著雪亮的顏色。
手腕一翻,藍毒手中寒玉笛已指向清幽心口。
清幽紋絲不動,淡淡問:“一定要這樣?”
藍毒心中一滯,冷聲道:“我不能讓你出城門,別逼我出手。”
清幽輕輕一笑,“對不起,我一定要走。”
藍毒僵住,手無意識地握緊寒玉笛,又鬆開,“清幽,上次你讓我研製延緩聖藥毒性的藥,我已有眉目。你要出城作何?你告訴我,我幫你去辦。”
清幽緩緩從袖中抽出一條白綢蒙住雙眸,輕輕道:“對不起,我定要回鳳絕身邊,我不想見自己傷你,所以蒙上雙眸。”語罷,心隨意動,聽聲辨位,她氣貫劍刃,一片白光隨著劍意卷起,裂電般向藍毒攻去。
藍毒迅速避開,眸色哀涼,手中寒玉笛或擋或撩,接下劍氣。數招過後,他不再躲避,勢如雷霆,攻向清幽。她唯有留在七莊城才安全,他不能眼睜睜看她去送死。
清幽長劍回折,一力橫掃,劈開藍毒雷霆般的攻勢。兩人皆是頂尖高手,武功難分上下,轉眼已過百招。
東方隱隱泛著魚肚白,漸漸露出一抹青灰。
即便蒙眼,清幽也知天將亮,她時間無多,一旦軒轅無邪趕來,引發五毒蠱,她鐵定走不成。她深吸一口氣,劍氣猛然迸發至最強點,長劍淩厲刺出,宛如旭日噴發。
藍毒看準清幽心急,尋找破綻,藍色身影在漫天劍影中掠過,一掌襲上清幽肩頭。
清幽沒躲避,硬生生承受這一掌,喉間瞬間噴湧出溫熱的鮮紅。
藍毒猛地一震,手一抖,寒玉笛掉落在地。她的鮮血令他手足無措,心急如焚隻想上前看她的傷勢。他真不是有意傷她,他以為她能躲開。可就在他靠近她的一瞬。
清幽猛然起劍,寒光乍閃,一道青色弧線割過藍毒左臂。
藍毒痛呼一聲,捂緊左臂,鮮血不斷地自他五指間滲出。
清幽心中陣陣發緊,淚水滑落,卻被蒙眼的白綢瞬間吸附,她的聲音澀啞悲痛,“對不起。在我心中,你永遠是我最信任的人,是我的摯友。”
藍毒剛要動,頓覺真氣紊亂,她劍上竟有毒,眸中染上絕望,他的聲音突然軟弱:“清幽,你別走,你放棄吧,求你。”
清幽背身,解開蒙眼白綢,遙望天際,太陽終於躍出,刹那霞色布滿半天,金光閃耀。
“藍毒,再見!”
金光與紅霞交映生輝,清幽絕美身姿遠去,沒入無邊湛藍天空,消失殆盡。
風蕭蕭,空寂的城樓,隻餘一襲藍衫,似三尺碧水,緩緩飛揚。
離開七莊城,清幽本想直奔東都,哪知半道遇到皇甫昭,她一路尾隨皇甫昭,整整兩日。皇甫昭前往東都城外九江邊,想來定有要事。
天極冷,寒風似刃,昨日下起今年第一場雪,雪花時而零零落落,時而飄飄灑灑。
不遠處,皇甫昭正在九江邊偏僻無人的密林中等人。
片刻,雪漸漸止住。
一名女子姍姍走來,豔麗的麵容仿若嚴寒中乍然綻開一朵紅梅,點亮所有人的眼。
清幽一驚,來人竟是姬玉蝶!
皇甫昭沒有贅言,“東西到手?”
姬玉蝶雙眸微閃,莞爾一笑:“三皇子,好久不見,你也不問我近來好不好。”
皇甫昭皺眉,語中頗有打發之意:“大計將成,到時本殿下接你回去。”他頓一頓,似注意到姬玉蝶神情落寞,柔聲哄了句:“你還是我的妃,我待你還像從前那樣。”
還像從前那樣。姬玉蝶的心如遭重擊,痛似冰封湖麵裂開無數冰紋,無止境延展著。她將一疊圖紙放入皇甫昭掌心,聲音低不可聞,似是自言自語,“怎可能回到從前?”
皇甫昭沒聽清,眉間如籠寒霜,匆匆翻看圖紙,冷眉漸漸舒緩,抬眸望一眼姬玉蝶,隨口問道:“你說什麼?”瞥見她的打扮,他突然皺眉,“你怎穿這麼少?小心著涼。”
姬玉蝶微微怔愣,輕輕搖頭,“我不冷。”她將雙手背在身後輕輕揉搓,指尖卻始終沒有溫度。她怎會不冷?她的人連同她的心早凍得麻木。
皇甫昭將圖紙收起,“本殿下謀劃多年,總算守得雲開。此次鳳秦國必定瓦解,新羅國亦能強大。”
“未必!”
一抹高俊的身影自不遠處鬆樹後現身。輪廓若斧劈青山,劍眉飛逸,一截發梢垂蕩在胸前,渾身男兒豪氣。雖氣勢冷冽,卻難掩他眼底一抹黑青,以及唇色蒼白。
是鳳絕!清幽眼瞳陡然收縮。
皇甫昭見到鳳絕,眸光淩厲掃向姬玉蝶,“你出賣我?”
姬玉蝶後退數步,隻以冷漠的眼神遠遠望著皇甫昭。
鳳絕搖頭道:“她沒出賣你,是你小瞧我,皇甫昭。”頓一頓,他深邃的眸底劃過冰冷,“你真以為我什麼都不知?你指使蘭元淇接近我,想獲得夜都軍事部署圖,可惜我早有防備,即便你拿到圖也是假的。此計不成,你又企圖在夜渠散播瘟疫,殘害鳳秦國百姓。還有,你一直暗中與軒轅無邪合作,洛雲惜比武招親那日,我見到的黑衣人就是你,你前來打探北方政局。後來你與軒轅無邪共同利誘祁奕,演一出好戲,離間靖國公洛庭威,造成北方四郡局勢混亂。夜渠欲與九江通航,你借開鑿運河建壩放水一事假意投靠鳳秦國,實則轉移我們注意,令軒轅無邪與我們共滅紫竹國的合作更加可信。我所說,可有錯?”
皇甫昭冷笑幾聲,“不愧是左賢王,分析極妙。不過本殿下要的東西已到手,姬玉蝶辦事一向牢靠。”晃了晃手中圖紙,他冷冽的目光自姬玉蝶麵上掃過,“你出門時被他發覺,下次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