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忽覺渴，端起茶杯就喝。
鳳絕一把按住清幽的手，關切地提醒道：“茶已涼，小心傷胃。”
他的手掌傳來陣陣溫暖，清幽臉頰騰地紅了，低聲道：“嗯，知道了。”
軒轅無塵突然起身，直接移開鳳絕的手，給清幽倒一杯熱茶，挨著清幽身邊坐下，好看的唇貼著清幽耳畔，溫柔道：“清幽，你餓不餓？我叫人送糕點來。不能餓著咱們的孩子。”
鳳絕被軒轅無塵揮開手，不免尷尬，又聽軒轅無塵這般說，臉色更陰。
清幽夾在他們中間，更是尷尬。她側目瞧一眼鳳絕，隻見鳳絕低著頭，默默喝茶，長長眼睫毛垂下，擋住他此刻眸色，唯有握住茶杯的手指，愈攥愈緊。她忽覺自己的心，亦隨著他的攥緊陣陣收縮。
正廳裏突然安靜。屋外春意融融，屋中卻是死水般沉寂。
此情此景，燕行雲不知該插什麼話，好在正事已談完。見天色已晚，他起身吩咐小廝將飯菜送進來。哪知這餐飯，吃得壓抑窒悶，令四人都無法下咽。
軒轅無塵頻頻往清幽碗中夾菜，言語極盡關切。
鳳絕偶爾說一兩句，軒轅無塵立即出聲打斷，弄得清幽兩邊為難，不知該如何自處。
夜更安靜，廳外樹葉被風吹得嘩嘩輕響，月光似沙漏裏流出的沙，慢慢自窗縫傾瀉進來。
丫鬟端來一道熱菜，是香酥雞，金燦燦的顏色，泛著油光，看著就有食欲。
軒轅無塵往清幽碗裏夾了個雞腿，柔聲道：“多吃點，看你又瘦了。”
鳳絕抬眸瞧見，神情似笑非笑，“她不愛吃那個。”
軒轅無塵長眉一挑，亦笑了笑，“我當然知道，她十二歲偷偷下山，買燒雞回來給大家吃，師父罰她閉門思過，之後她再不愛吃雞腿。可她現在是兩個人的身子，不吃哪有營養。”
鳳絕淡淡哂笑，“不是有元貝灼蝦？即清淡又補身子，總好過雞腿油膩。她孕期吃油膩會犯惡心，難道你不知？”話裏意思是譏笑軒轅無塵不懂照顧。
軒轅無塵縱是再好脾氣，此刻也惱了，剛要發作。
清幽趕忙圓場，輕輕道：“師兄，我吃就是。”
軒轅無塵還沒消氣，揚眉道：“清幽，我們將要成親，喚我無塵。”
清幽無奈，隻得喚道：“無塵。”
那聲音甜甜軟軟，十分動聽，軒轅無塵立即笑起來，得意道：“嗯，這就對了。”他低首瞧見清幽右手傷口已拆線，雖能動，但清幽還是用左手執筷，他冷哼一聲，不滿道：“虧你下得了手。”
這話顯然是說給鳳絕聽，鳳絕心中苦悶，又不好說什麼，端起麵前的酒就喝，酒倒是香，可惜喝到嘴裏卻是苦的，一直苦到胃裏。他一杯接一杯喝，似在痛苦的回憶裏一飲而盡。
清幽心知軒轅無塵定聽說鳳絕廢她右手之事，軒轅無塵怎知鳳絕當時是為保全她，更不會知曉鳳絕用天絲給她續脈。可她不能說出來，見鳳絕一杯接一杯喝悶酒，她心中不忍，在桌底下悄悄拉了拉鳳絕衣擺，小聲道：“別喝了，好不好？”
她語裏有真切之意，鳳絕心中頓時溫暖，雖沒說話，倒也沒再喝酒。
氣氛益發安靜。
清幽本在慢慢吃飯，吃一口，過好久再吃一口，無聲無息。
這時軒轅無塵從懷中取出一塊七竅玲瓏玉，玉色晶瑩剔透，色澤柔淡，他放入清幽手中，道：“這是為咱們孩子準備，好看嗎？”
“好看。”清幽答得敷衍。
軒轅無塵突然問：“清幽，你喜歡女兒還是兒子？”
清幽不妨軒轅無塵問這個，差點噎住，幹笑一聲，“都好。”她希望不要繼續這個話題，推一推軒轅無塵，道：“別說這些，好嗎？”
軒轅無塵並不理會，還問燕行雲：“燕將軍，你覺得女兒好還是兒子好？”
這餐飯裏，燕行雲最無辜，吃得膽戰心驚，可最終火還是燒到他頭上。他見鳳絕臉色鐵青，答也不好，不答也不好，猶豫半晌才道：“女兒挺好。”
軒轅無塵似是認同，頷首道：“嗯，我也希望是女兒。”他突然放下筷子，激動地握住清幽雙手，柔聲道：“若是個長得像你的女兒就好了，我幾乎等不及瞧她的樣子，也不知何時才能靠在我膝上，甜甜地叫我爹爹。你說，咱們給她起什麼名字好？”
清幽一臉尷尬，軒轅無塵是不是入戲太深，明知孩子不是他的，他的真切之意讓她覺得心酸，可眼看鳳絕臉色由青轉白，她左右為難，不知該說什麼。
“叫什麼好？‘靈’字好不好？似你一般有靈氣。”軒轅無塵獨自興奮，眼梢皆是笑意。
燕行雲如坐針氈，終於無法忍受這般怪異的氣氛，顧不得禮節，他起身告辭：“對不起，我去為你們準備明日出發的行裝。”語罷，他飛快離去，多待一刻都覺窒息。
“俗氣！”鳳絕低首喝湯，薄唇吐出兩字。白瓷湯勺輕輕攪動，他淡淡道：“還不如‘溪’字。一道朝霞透樹叢，初秋楓葉漸趨紅。清溪流彩斑斕影，誰潑丹青入水中。而且……”他突然停下，風乍起，吹起他的發，絲絲縷縷，似糾纏千裏。他深深凝望著清幽，似字字說給她聽：“而且，‘溪’字又同‘惜’字，珍惜的意思。”
那一刻，清幽渾身顫抖，隻覺空氣中處處都是鳳絕忽沉忽隱的氣息，令她心神皆醉。憐之惜之，‘溪’字，‘惜’字，他的意思，她自然懂。她迎上他的目光，他眸中有她的倒影，星光再璀璨，亦璀璨不過他眸中光芒。
他們一直對望，似要望到天荒地老。
軒轅無塵心中不是滋味，忍不住打斷：“清幽，今夜早些休息，明日就要趕路。”
鳳絕猛地回神，起身道：“我讓人準備房間。”
軒轅無塵突然笑出聲：“不用左賢王費心，我與清幽睡一間就行，哪有夫妻分房睡。”
鳳絕猝然眯眸，眸底燃起兩團火簇，漸漸幽寒如冰。
軒轅無塵挑眉望向鳳絕，毫無畏懼，話裏甚至挑釁，“你快回房，別讓你的側妃等急。”
清幽左望望，右望望，終哀歎一聲，垂眸不語。
鳳絕一直盯著軒轅無塵，嘴角牽出一個冷笑，甩袖離去。
見鳳絕離開，清幽反倒鬆了口氣，隻覺身子騰地一軟，竟要跌坐下去。
軒轅無塵眼明手快，忙將清幽扶穩。
清幽剛要開口言謝，緩緩抬首。
哪知軒轅無塵頭一低，溫暖潔淨的氣息裹著他的吻輕輕覆蓋下來。
清幽愣住，沒想到軒轅無塵會這般猝不及防吻她，他雖在吻她，可雙唇分明在顫抖，那是一種害怕失去的顫抖，她感受得真切。她的目光越過軒轅無塵寬闊的肩膀，不遠處鳳絕猛然回首，立在茫茫夜色中，似沉淪在黑暗的深淵裏，渴望不到黎明，眸中溢滿痛楚。
月光如水，明滅如同幻境。
下一刻，鳳絕身影已然消失，隻餘無邊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