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知我意Ⅱ番外1(3 / 3)

他終於見到了她的奶奶,他真喜歡那位身患重病依舊堅韌、笑聲爽朗的老太太,隻可惜,這輩子沒有緣分做親人。

也是在這裏,他終於見到了她心中的那個人。知道他身體不好,但從未想過,他是坐在輪椅上的。

愛一個人的心是藏不住的,從她看他的眼神便一切皆知。他自己呢,望著她時的眼神,大抵跟她望向那個男人時是相同的。隻是她看不見,因為她當他是摯友,是良師,是並肩作戰的同仁,是能縱情暢飲對酒當歌的哥們兒。

她臉上的疲憊與心情的鬱悶他看在眼裏,除了帶她去攀岩,他也不知還能為她做些什麼。在舊金山時,她壓力大或者心情欠佳時,總約他一起去爬山或者攀岩。久違的比拚賽,見她在陽光下大汗淋漓地暢快喝水,朗聲說話,他知道她心中積鬱的情緒在慢慢消散。

輸了的人請喝酒,這是他們一直以來的老規矩,可真是要命,幾月不見,她的酒量竟然愈加倒退,一瓶桃花釀就把她放倒了。她趴在桌子上,望著窗外明媚的春光,輕聲呢喃,聲音很輕,但寂靜的空間裏,他還是聽到了。

她說,季司朗,有你真好。

有你,真好。

他的心瞬間如窗外含苞待放的春花,一點點陽光與雨露,就在清晨裏靜靜地綻放。

回舊金山後,在母親的再三脅迫下,他去見了一個女孩,女孩同他一樣,是在美國出生長大的華裔,家世、學曆、容貌、事業,都足以匹配他、匹配季家。吃飯的餐廳氣氛很好,他自認做到了不失禮儀,可分別時,女孩跟他講,Lucien,我就不給你我的電話了,因為我知道你不會打。還有,如果你無心,就別浪費自己也別浪費別人的時間。

之後他母親逼婚得越來越厲害,他已經三十三歲了,又是家中長子,有些責任無法逃避。

他心煩意亂,索性辭掉了醫院的工作,決定離開舊金山,重返無國界醫生組織工作。

後來在蒙羅維亞的酒店餐廳裏,聽到她說自己也決定重返無國界醫生組織工作時,他表麵淡然沒有一絲訝異,但內心裏卻是十分開心的。

他們一起被派遣前往戰火中的敘利亞,那裏的情況非常糟糕,轟炸聲與槍擊聲擊碎所有的寧靜,鮮血、饑餓、疾病、恐慌、死亡,很多人在戰火中失去生命與親人,更多人被迫流離失所,無家可歸。

那些日子,簡直不敢回想。酒與她成為唯一的安慰。她酒量越來越好,常能陪他對飲,他們喝當地的啤酒或者烈酒,味道不太好,但依舊喝得盡興。

他知道她常常在深夜裏寫信,他曾幫她寄過兩次,潔白的信封上,她灑脫飛揚的字跡一筆一劃寫著那人的名字,他凝視著,心裏便忍不住浮起嫉妒。

手寫信是多麼珍而重之的傳遞方式,以手寫心,以心傳情,最最親密的話,她隻說給那人聽。

在敘利亞的第二年夏天,因為安全問題,他們被迫停止了在伊拉克東北部的醫療工作,他與她,以及兩名敘利亞同事被派遣前往敘利亞阿勒頗地區增援。

當他們的車被攔下時,他第一個跳下去,示意她別下車,他費盡口舌與那邊交涉,可最終他們還是被帶走了。

他們被關押在一個小小的屋子裏,房間裏空蕩蕩什麼都沒有,地上非常髒,氣味很難聞。晚上的時候沒有燈,漆黑中,他問她,怕不怕?她說,不怕。她始終保持著冷靜,沒有大吼大叫,也沒有焦慮流淚。

後來他們的兩個同伴被帶走,再也沒有回來。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心知肚明。她坐在髒兮兮的地板上,雙手抱膝,身體忍不住地劇烈發抖。他知道,她依舊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憤怒與難過。

營地裏的老大受了重傷,需要主刀醫生,因為這場手術,他們終於找到了逃跑的機會。

那真的是一場瘋狂慘烈的逃離與追逐,他開著車,還要一邊注意她的安全,當致命的危險朝她襲擊過來時,他想也沒想,就用自己的身體撲上去……

身體上劇烈的痛,他咬牙忍著,心中唯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一定要護她周全,一定。

車子停下來時,他已筋疲力竭,意識開始變得渙散,他隻聽到耳畔傳來她不停喊他名字的聲音,帶著哽咽,眼淚不斷地流。她伸出手,一邊哭一邊去捂他身上汩汩而流的血。

他竭力讓自己保持最後一絲清醒,他清晰地看見她眼中的恐懼與自責內疚,他用盡此生最後的力氣,對她說,Mint,答應我,不要自責,不要沉迷痛苦,堅強點。

他抬了抬手,想為她拭去眼淚,卻沒有力氣了。

他輕聲喃喃,別哭,記得帶酒來看我,最烈的酒……

殘陽如血裏,他的笑那樣溫柔。

那是他第二次見她哭,這一次,是為了他。

她洶湧炙熱的眼淚大顆大顆地落在他的臉上,滑進他嘴裏,苦澀而濃烈,那是他一生喝過最烈最美的酒。

他在那酒裏,永醉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