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知我意Ⅱ14(1 / 3)

南風知我意Ⅱ14

第十四章 深情依舊

{我會愛你多久,就像存在你頭頂的星星。

我會需要你多久,就像歲月需要年複一年的四季。}

傅雲深被推進手術室時,朱舊寫給他的所有信件與她送給他的那盆薄荷,在他的強勢要求下,一並被帶入了手術室。

他這一生,最溫柔的時光,都在那些記憶裏了。

如果要離去,他想拋卻那些不好的,隻帶走美好的。

同一時間,遠在伊拉克邊境營地的朱舊,正將頭一個夜晚寫好的信,交給信差。她投遞完信件,打包好行李,在這個上午,與同伴一起乘坐越野車,出發前往敘利亞阿勒頗地區。

手術室外。

薑淑寧坐在椅子上,神色十分焦慮,她的臉色蒼白,黑眼圈濃重。昨晚,在她聽到李主任說,這場手術比較複雜,比從前的那些手術風險都大時,她的心就一直提著,一晚上都沒有睡。

坐在她旁邊的周知知也同樣臉色很不好,一樣是徹夜未眠,她雙手交握著,眼睛盯著手術室上方的燈。

她伸手握住薑淑寧的手,兩個人看對方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睛裏看見擔憂與忐忑。

可此時此刻,除了祈禱與等待,她們別無可做。

這樣的感受,薑淑寧經曆了無數次,過去傅雲深每經曆一次手術,她都要承受著這種巨大的煎熬。

幾個小時後,手術室的門打開,李主任走出來,他摘掉口罩,取掉眼鏡,長長地吐了口氣。

“沒事了。”他說著,伸手擦去額角的汗,這場手術,真的耗費了他巨大的心力,還好,結果是好的。

等在走廊上的兩個女人,都狠狠地舒了口氣。

生與死之間,有時候真的很近很近。而不同的結果,帶給人是天堂到地獄的差別。

周知知抱著薑淑寧哭了起來,哭著哭著又笑起來,笑著笑著又哭了起來。

護士將昏睡中的傅雲深推出來,從她身邊經過時,她沒有像薑淑寧那樣撲過去,而是悄悄退後兩步,淚眼模糊地看著他從她身邊遠去。

——隻要他平安無事,好好地從手術室裏出來,從此後,我放手,不再對他言愛,不再靠近他,不再糾纏他。

他在手術室裏生死未卜時,她這樣向上天許諾。

自此後,她會遵守這個諾言,到老,到死。

收到朱舊的第十二封信時,傅雲深已經在醫院裏住了快二十天。術後的調理與養護極為重要,這一次李主任堅決押著他住院,他對此也毫無異議。在他手術前,他就安排好了公司的事,他將手中的股份全部轉給了薑淑寧,也辭掉了副總的職位。

雲深:

見信如晤。

昨天我竟然喝醉了,有個同事過生日,正好我們都沒有工作安排,大家晚上吃飯的時候就熱鬧了一下。

其實我的酒量練得越來越好了,但我們喝的是本地土產的一種烈酒,不僅我,很多男同事也都喝得微醺,隻有萬年酒鬼季司朗一點事都沒有,他這輩子大概都不知醉酒是什麼滋味吧。

我知道,大家有點故意想喝醉。因為就在頭一天,我們得知一個令人無比悲痛的消息,我們的一名同事在飛往澳洲參加醫療會議時,在烏克蘭上空飛機遭遇了襲擊,不幸遇難。

雲深,我一直在同事與病人麵前,表現出鎮定、冷靜,以及樂觀。可是很多時候,我真的覺得非常的崩潰,外界談論起敘利亞,看見的永遠都是一些冰冷的數據,死去多少人,傷亡多少人,又有多少人被迫逃離家園流離失所,可我們卻是每一天都在親眼目睹著這些死亡,這些傷害,這些似乎永遠不知何時才能結束的苦難。

我知道,不僅僅是我,還有我的很多同事,國際誌願者與本地的醫生們,都在承受著這些心理壓力。

有個本地女同事跟我說起,她晚上睡覺時,閉上眼,總會回想起病人躺在手術台上時痛苦的模樣,那些斷肢、鮮血、破碎的身體……這個年輕的女醫生才二十出頭,去年剛剛從醫學院畢業,她說她這一年所做的手術,接待的病人,也許將比她一生的從業經曆都要多。她告訴我,等這場戰爭結束,她也許不會再從事醫療工作。但現在,她會堅持,也必須堅持。

我們都一樣,再多的恐懼、害怕、難受,再大的心理壓力,也必須堅守。因為我們是醫生。

由於安全情況惡化,我們被迫停止了伊拉克東北部Tikirt的醫療工作,整個營地撤離,大部分同事退回臨近的流動診所待命,我與司朗,以及一名護士、一名後勤人員,一起被派遣前往敘利亞阿勒頗地區增援,那裏的醫療情況十分嚴峻,尤其需要外科醫生。

明天我們就要出發了,接下來可能很長一段時間不能給你寫信。

不用擔心我,我跟你說說話,心裏舒服多了。

想念你。

祝好。

朱舊

她信末尾的落款日期,正好是他手術的頭一天晚上。

當他看見信中她寫到那邊的安全情況惡化,他的眉頭微微皺起,心裏忽然就湧起一絲不安。

他正坐在窗邊,窗戶打開著,黃昏的風從外麵吹進來,趁他愣神間,將他攤開在手上的信紙輕輕地吹起,落在了地上。

他抬頭望向窗外,不知不覺,又一年立秋,涼風乍起,吹起泛黃的樹葉。

護士敲門進來,常規詢問之後,見他坐在洞開的窗戶邊,便取過床上的薄開衫毛衣給他披上,又為他理了理蓋在腿上垂落下來的毛毯。

“傅先生,天氣開始變涼了,你可千萬要注意,別著涼啦!”護士小姑娘輕聲細語地叮嚀。

“謝謝。”他回以微笑。

護士退出病房,她下到三樓護士間,坐到周知知的辦公桌對麵,說:“知知姐,我剛剛去看過傅先生了,他一切都好。”頓了頓,她說:“他在看信,是手寫信哦,這年頭竟然還有人手寫信呢,真有情懷!”

周知知點點頭,說了聲謝謝,遞給她一小盒巧克力。

“謝什麼啊,這本來就是我的工作。”護士小姑娘歡喜地接過巧克力。

小姑娘離開後,周知知掩上病曆本,趴在桌子上,怔怔地發呆。

她想起小姑娘臨走前問她的話,知知姐,你怎麼不親自去看傅先生啊?這不是第一個護士這麼問她,這些日子來,住院部輪值的護士們,隻要分到負責傅雲深的病房,都得到過她的拜托,請她們幫她看看他的狀況,再如實地轉達給她聽。有時候,明明分到了她自己輪值,可她都會拜托與同事換負責區域。

薑熟寧也問過她,為什麼雲深醒來之後,都不見她去看看他。

她沉默一會,然後轉移了話題。

承諾在她心裏,重過生命。更何況,那是關乎他生死的諾言。比之不再靠近他,不再見他的苦,真的算不上什麼。

很多次她值夜班,趁夜深,他睡著後,她走到他病房外麵,透過門上窄小的玻璃望進去,其實看不見他的身影,但她總覺得,自己見過他了。

然後,她靠在他病房外麵的牆壁上,靜靜地站一會,再靜靜離開。

她可以不再見他,不再對他言愛,不再對他糾纏,可從兒時便開始的那份感情,經過二十幾年的歲月,似陳釀,曆久彌香,已經永遠永遠根植在她的心髒裏,在她的血液裏。這一生都難以忘掉。

而他,沉睡在夢中,永遠也不知道,一牆之隔,一個女人克製的愛,與百轉千回的心思。

夜漸深,他睡得並不踏實,他在做夢,夢裏是一片轟隆隆的爆炸聲,天空下濃煙四起,大批大批的人在濃黑的夜色下倉皇逃離……然後畫麵一轉,他看見廢墟裏,大片大片的鮮血下,一張熟悉的思念的臉……

他猛地從床上坐起來,迷蒙的眼眸中,是一片驚恐。他微微喘著氣,伸手抹去額間的汗珠。等呼吸平息了一些,他取過手機,開機,然後撥了Leo的電話。

等他撥到第三遍,Leo才接起電話,他說:“我沒記錯的話,中國現在應該是深夜吧?”

他沒有跟他寒暄,開門見山地說:“請你幫我打聽下朱舊現在所在營地的電話,我想給她打個電話,如果不方便通話,就給我地址,我給她寫信。”

Leo沉默了一會,問他:“為什麼忽然想要通話或者寄信?”

為什麼忽然改變主意呢?

因為剛才的這個噩夢。

也因為,當他躺在手術台上,因麻醉而進入昏睡的最後一刻,他告訴自己,如果能夠再次睜開眼,他就去找她,他再也不會推開她。

她曾說過,人生如此短暫,這個世界上每一天都有意外在發生,如果彼此相愛,就不應當把歲月都用來錯過。

他的顧慮與執拗,在生死一線間,忽然就想通透了。

他想跟她在一起,用所有的餘生,不管漫長還是短暫,他都做好了篤定的準備。

他本想出院後再同她聯係的,可他做的那個可怕的噩夢,讓他在看信時心裏浮起的不安感愈加濃烈起來。

他必須確定她是否安然無恙。

最後Leo說他去打聽,可等了十天,他一直沒等到他的消息,打電話過去也總是無人接聽狀態,他留言讓Leo給他回電,也一直沒有回複。

直至第十五天,Leo忽然出現在他麵前。

那時傅雲深已經出院了,看見家裏的阿姨領著Leo進到他房間時,他非常驚訝。

他問:“你怎麼忽然來了?還有,我一直打你電話,你不接,也不複電,怎麼回事?”

Leo在他對麵坐下來,神色嚴肅,他說:“雲深,你做好心理準備,我接下來要說的話,會讓你很難受。”他掩了掩麵孔,深深呼吸,才繼續說下去:“其實早在半個月前,你給我打電話時,Mint就已經與她的組織失聯了半個月,包括她在內的四名無國界醫生誌願者在進入阿勒頗地區時被武裝分子挾持,生死不明。三天前,Mint被救出,其他三人都已遇難。她受了很重的傷,目前在伊斯坦布爾的醫院接受治療。”

傅雲深看著Leo,他用了很長的時間,才慢慢消化掉他這短短一段話。

然後,他“唰”地站起來。

Leo拉住他:“你去哪裏?”

“去找她……去找她……”他的聲音微微發抖。

“你坐下。”Leo將他按到沙發上,“我來找你,就是帶你過去見她。”

“你為什麼才告訴我?為什麼!!!”他衝Leo怒吼道。

Leo說:“早告訴你你又能怎麼辦?”

如果不是因為朱舊被救出來,如果她也跟她的同事一樣不幸遇難,他是不會告訴傅雲深這個消息的。而今,朱舊身體上受到重創,更嚴重的是,她的精神狀況非常差,手術後,她人清醒過來後,不言不語,不吃東西,也無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