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母說:“我這麼做,都是為了你!”
周知知笑了,卻是難看的笑容:“媽媽,我求你了,以後別再插手我跟雲深的事!”
“你以為我想管嗎?還不是你不爭氣,盡讓我們操心!”
“我們?”周知知心思一轉,說,“這件事情,是不是傅伯母也有份?”
周母沒有回答,隻是警告說:“周知知,你最好什麼也別做,如果你真的想跟傅雲深在一起,這事兒你就別傻兮兮地跑去告訴他。”
周知知見她這樣說,便知道自己的猜測是對的。是了,專業的醫療訴訟律師,肯定是薑淑寧提供的。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聽到最後一句話時,一時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她轉身離開。
她坐在車裏,沒有立即發動引擎。她伏在方向盤上,久久的。
她想起之前薑淑寧怒氣衝衝地找到她,責怪她隱瞞了朱舊的事。聽到她說是因為答應過雲深時,她還記得薑淑寧臉上淡淡嘲諷的表情,她說,知知,這麼多年了,你對雲深這麼好,卻得不到他的心,是因為什麼你知道嗎?因為你太沒用了,對他死心塌地言聽計從,到頭來得到了什麼?有時候,就要用點手段,該爭取的就要不顧一切去爭取,你這樣傻傻地等,等到什麼時候?等到最後不過一場空!
薑淑寧說她沒用,她的母親也說她沒用,這麼多年連個男人都追不到。可是,在她心裏,愛情並不是這樣的,真正愛一個人,是舍不得欺騙他,舍不得對他用一絲一毫的手段計謀,舍不得傷害他,舍不得他難過。
隻是,這麼多的舍不得,她最大的舍不得,是明知無望,卻依舊舍不得放手。
這是她的痛苦。
在醫院收到醫療訴訟的第二天,就有記者扛著攝像機來了,事情愈演愈烈。院方也立即成立了調查小組,朱舊被停職調查。
傅雲深知道這件事時,已是第三天,他雖然在病房裏養傷,但護士小姑娘們的八卦之心濃厚。
下午,朱舊如往常一樣來病房看他。他看見她依舊穿著白大褂,臉上不露一點痕跡,他心裏微微苦澀,他想起從前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性子直爽,一點慌都撒不來,臉上也藏不住心事。
這些年,她到底經曆了多少是是非非的變故,才練就一張遇事不露聲色的麵孔。
他懷念從前那個她,更心疼現在這樣的她。
他說:“為什麼不告訴我?”
朱舊微愣,隨即笑道:“你知道了?哎,你好好養傷,別為這些事情操心了。來,我幫你看看傷口。”她俯身掀他的衣服。
他抓住她的手,“朱舊……”
她抬頭望著他,語氣輕鬆地說:“咳,別擔心。我沒有做過的事情,有什麼好怕的呢!查就查吧!就當休假,正好陪陪我奶奶。”見他盯著她的白大褂瞧,她扯扯衣服:“哦,這個啊,沒換下工作服,我是怕奶奶多想,你知道的,她現在的情況,可不能再為我操心了。”
她沒在病房停留太久,離開時對他說:“雲深,這件事情,你別插手。”
見他不點頭,她在心裏歎口氣,知道他肯定會管的。
她剛走,傅雲深就給李主任打了個電話。李主任起先什麼都不肯說,警告他現在別管其他,必須好好養傷。結果他說,李伯伯,我日夜憂思這事兒,怎麼好好養傷?李主任氣得將他罵了一通,末了歎口氣說,雲深,既然這麼放不下,又何苦分開呢!朱舊是不會介意你的身體狀況的。
他掛掉電話,微微發呆,我知道她不會介意,可我介意。
他仔細想了想李主任的話,腦海中也浮起了一張麵孔,周知知……可很快,他又否認了這個想法,不會的,她不會這麼做。
他給陳秘書打了個電話,讓他去調查這件事情。
過了兩天,陳秘書就回了消息給他,當他看到這次醫療訴訟的律師委托人那一欄的名字時,他的臉色瞬間就變了,牙齒緊緊咬著嘴唇,手握成拳。
她真是明目張膽,一點都不害怕他知道啊!她真是,把他的話當作兒戲一般了啊!她還當他是幾年前那個無能為力一無是處的他嗎?
他按響服務鈴,很快就有當值的護士來了。
“請幫我準備下輪椅,然後推我去停車場。”
護士驚道:“傅先生,你現在的情況不能出院的啊!”
他看了她一眼:“我說,我要去停車場。”
他眼神很冷,臉色非常難看,仿佛暴風雨欲來。護士小姑娘被他看得說話都結巴了,“我……我要跟護士長說一聲才行的呀!”說完她就跑了出去,她乘電梯下三樓護士站,急急忙忙的,正好撞上從裏麵出來的周知知,她仿佛見到了救星,“知知姐!傅先生現在要外出……”
周知知推開病房門時,傅雲深正努力穿戴著假肢,彎腰時會牽扯到傷口,他輕哼了聲。周知知驚呼:“雲深,你的傷還沒有痊愈,現在不可以戴假肢走路!”
他停止手中動作,說:“那請你幫我推輪椅來。”
“雲深,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裏?”她走過去,想扶他躺下,卻被他推開。
“回家。”他說。
她終於看清他難看的臉色,她母親警告她別告訴他,可他這麼聰明的人,遲早會知道的,而且,他哪怕在臥床養傷,也一直在關注著朱舊。
“非回不可嗎?”
“嗯。”
她點點頭:“好。不過,我送你回去。”
這麼晚了他要回家,無非是知道了他母親做的事情。她明白,自己是無法阻止他的。
他說:“不用,陳秘書開車過來了。你送我去停車場就好。”
她揚了揚手機:“我送你回家,還是我現在給李主任打電話,二選一。”
傅雲深沉默片刻,然後給陳秘書打了個電話,讓他別過來了。
周知知開車抵達傅家老宅時,已是深夜十一點多了,傅雲深讓她將車停在圍牆外,沒有驚動家裏的阿姨,悄悄進的門。
傅家老宅是由三幢別墅改造而成的,占地麵積非常廣,傅雲深的爺爺、父母以及他各自住一幢。宅子裏的小徑地麵很平坦,沒有任何造型,當年傅雲深從海德堡回來後,坐了很長一段時間輪椅,薑淑寧為了他方便進出,特意把家裏的路麵都改造了。
這麼晚了,傅宅還是燈火通明,這是傅老爺子的偏好,喜歡整夜整夜的亮著很多燈。周知知來了很多次了,可每次都忍不住皺眉,她覺得很浪費,曾跟傅雲深嘀咕過,她記得當時他臉上露出淡淡嘲諷的神色,哦,我爺爺覺得這樣看起來溫暖,可實際呢……實際呢,周知知覺得這個地方,不管冬天來還是夏天來,都很清冷。
輪椅停在第二幢別墅前,傅雲深讓周知知先走,可她卻直接抬手敲門。
薑淑寧已經洗漱,身上穿著家居睡衣,見到傅雲深與周知知時非常吃驚,“雲深,你傷還沒好,怎麼出院了?你們過來怎麼也不事先打個電話?”
傅雲深側頭對周知知說:“你去車上等我。”
她見他聲音非常堅決,想留下的話又吞了下去,她俯身在他耳邊說:“我以將你私自帶出醫院的護士身份提醒你,記住了,你現在身上有傷,不宜太激動。”
周知知轉身走了出去。
“發生什麼事情了?”薑淑寧皺眉問道。
他抬眸直視著母親,看了許久,薑淑寧被他神色冷冷地盯得不耐煩,心裏一個咯噔,猜到了是什麼事,她臉色微微一變。
“我說過,別動她。”他終於出聲,沒有大吼大叫,卻是咬牙切齒的,聽得出來,他極力在壓抑著怒氣。
因為已猜測到了,所以薑淑寧沒有一絲驚訝,平靜地說:“你這大半夜的跑回來,就為這事?”
傅雲深見她毫不在意又理直氣壯的樣子,心中憤怒更盛。她總是這樣,從來沒有考慮過他的感受,他的話就那麼沒有分量?他放在輪椅把手上的雙手緩緩握成拳,明知有些話說不得,可憤怒令他失去了理智,他脫口而出:“我總算知道父親為什麼這麼厭惡你,因為你總是這樣顛倒是非黑白,肆意妄為!”
片刻的沉寂。
然後,“啪”的一聲,他的頭被薑淑寧一巴掌扇得偏了,她的臉漲得通紅,呼吸急促,眼中除了憤怒,更多的卻是傷心,她忍了忍,沒忍住,眼淚嘩啦啦地掉下來。
傅雲深微微一怔,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她哭,而此刻,那些淚水在她憤怒的臉上顯得有點怪異,讓她看起來又可笑又可憐。他握成拳的手指慢慢放鬆,心裏浮起一絲內疚,父親對母親的厭惡,以及他外遇有私生子的事情,是母親一輩子的恥辱與心傷,他不該戳她痛處。
他剛想說句“對不起”,卻在薑淑寧下一句話裏噤了聲。
薑淑寧情緒幾近崩潰,歇斯底裏地說:“就為了一個差點害死你兩次的女人,你來戳我的心窩子!傅雲深啊傅雲深,你可真是我的好兒子啊!我真是後悔,幾年前在海德堡,沒有弄死那個掃把星!”
“你說什麼?”他猛地抓住薑淑寧的手腕,“你剛剛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薑淑寧喊道:“我後悔當年沒有淹死那個小賤人……”手臂上傳來的痛意令她清醒了幾分,她才終於意識到自己在極度憤怒傷心中說了些什麼,她眨了眨淚水蒙矓的眼睛,低頭看向兒子,發現此刻他的臉色比之之前,更加可怕了幾分。
兩人忽然都沉默了下來。
空氣中是死一般的寂靜,然後,傅雲深用力地將她拉了下,讓她蹲在他的輪椅邊,他直視著她,一字一句地咬牙問道:“當年你對她做了什麼?”
薑淑寧沉默不語。
“當年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你不是說,沒有傷害她嗎?你不是答應過我,以後永遠也不動她嗎!”他終於控製不住地怒吼,手指深深掐進她的肌膚裏。
薑淑寧瑟縮了下,她看著兒子赤紅的眼,她從未見過這麼憤怒的他,整個麵孔都扭曲了,臉色一瞬間變得很蒼白。
“知知,周知知!”她掙開他,站起來對外喊道。
傅雲深卻渾然不覺自己的狀態很不好,他一心隻想追問一個答案。見薑淑寧起身了,他急忙伸手去拽她,“砰”的一聲,他整個人從輪椅上栽了出去,倒在地上。
“兒子!”薑淑寧駭然轉身,急忙去扶他,卻被傅雲深推開了。
薑淑寧見他神色十分痛苦,臉色愈加的蒼白,大口喘著氣,手指緊按在胸前,知道他是舊疾發作了。她急忙取過手機來,一邊撥周知知的電話,一邊噔噔噔地往傅雲深住的那幢房子跑,藥在他的臥室裏。
回醫院的路上。
周知知將車內溫度再調高了一點,她側頭問後座的傅雲深:“你還好嗎,真的不用給李主任打電話嗎?”
傅雲深閉著眼,輕聲說:“不用,好多了。”
一路無話,車子駛入醫院停車場,周知知正準備下車去後備廂取輪椅,他忽然叫住她。
“知知,我有話問你。”
“什麼?”
“當年在海德堡,我在醫院昏迷的那兩個月,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媽對朱舊做過什麼?”
她怔住。
他激動得摔倒在地,又引發了舊疾複發,是因為……薑淑寧提起了那一年的事嗎?
他說:“你全都知道,對嗎?我請求你,告訴我。”
她輕咬嘴唇,沉默著,他也不催促,看著她,靜靜地等待。
她回頭,說:“雲深,這次朱舊被患者醫療起訴,醫院裏都在傳,是有護士散播了謠言,你懷疑我嗎?”
他說:“有過一刹那的想法,但立即就打消了,知知,不是你。”
她笑了,那笑容幾乎將昏暗的車內照亮,“為什麼?”
“我曾經看見你照顧一個大小便失禁的孤寡老人,你臉上一點嫌棄都沒有,我就想,你大概真的很熱愛你的工作。這樣的人,是不會輕視自己的領域,也不會輕視他人的生命的。”
“知知,我很欣慰,你熱愛你的工作。”
當年,她因為他而重新參加高考,學了醫學護理,而他卻給不了她想要的,他心裏是有點歉意的。
周知知覺得鼻子發酸,她微微仰頭,才沒有讓眼眶裏湧起的水汽落下來。家人都說她為一個男人犧牲很多,本有機會站在舞台上發光發熱,最終卻隻是做了個默默無聞的小護士。他們卻不知道,起因是那樣,可後來,她是真的熱愛著自己的工作。
她閉了閉眼,輕聲說:“好,雲深,因為你這份信任,那年海德堡發生過什麼,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明明知道,也許他得知了某些被隱瞞的事情,可能會再次回到那個人身邊,但她依舊還是選擇告訴他。
因為,這是他想要的。
“當年,得知你出事的消息時,薑伯母正與我們家一起吃飯……”
那年,薑淑寧接到從海德堡打來的電話時,正好是周知知的爺爺過生日,兩家人在一起吃飯,周知知聽見消息,堅決要跟薑淑寧一起前往海德堡。
她還記得漫長的飛行途中,薑淑寧都沒有合過眼,又因為飛機上無法與外界聯係,得知不了傅雲深的最新情況,擔憂、害怕的情緒幾乎將她擊潰。周知知看在眼裏,重新在心裏審視外界傳聞很強勢厲害的薑伯母,發現她原來也隻是個愛子心切的可憐母親。
她們抵達醫院時,傅雲深還昏迷未醒,在ICU病房外,周知知第一次見到朱舊,她對她第一眼印象深刻,因為她的模樣實在太打眼,她額頭上纏著厚厚的白紗布,分明是個傷患,臉色奇差,眼睛裏充滿了紅血絲,眼周發青,一看就是很久沒有好好睡過覺了。
更令她震驚的是,她的身份。真的是一個晴天霹靂,她竟然是傅雲深的妻子。
相比她的懵,薑淑寧的反應比她可激烈多了,尤其是在得知傅雲深被人幾乎毆打致死是因為朱舊,她當著很多人的麵就扇了她兩個響亮的巴掌,然後讓她滾蛋,她與傅雲深的婚姻,她死都不會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