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還和宛妤離開時一樣，什麼都沒有變，隻是因為長久荒廢顯得有些蕭條。她和雲霜離開玄燁的視線後，便加快了腳步，直接往她曾經居住的閨閣走去。那是一個精致小巧的兩層小樓，一層是會客廳，以及她繡花讀書的側室，樓上則是她的臥房。她顧不得許多了，拽著裙擺就往樓上跑去。雲霜怕她情緒激動，會因腳步不穩摔倒，緊緊跟在她身後防護著。可是，宛妤一走進臥室便停住了，雙手捂著自己的嘴，眼中的淚珠成串地往下掉。她真的回來了，她從小長大的地方，她心裏唯一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隻是，已經不是她的家了。“小姐，您別難過了，什麼都過去了，咱們要向前看。”雲霜對這裏也深有感觸，隻是不如宛妤這樣執念。她不過是個奴才，注定漂泊，有主子的地方才是她該待的地方，她隻是萬幸又找回了她的小姐。宛妤接過她遞來的帕子擦了擦眼淚，又高興起來。“雲霜你看，我的梳妝台還放在原處沒動過。”她拉著雲霜的手就奔了進去，看著梳妝台上一層灰，也不講究，抬手就用衣袖將鏡麵搽幹淨。鏡子裏照出她和雲霜的臉，時光仿佛扭轉，看到的是年幼時兩張稚嫩的笑臉。“奴才記得小姐藏了一支銀簪子在這個暗格裏，那支簪子還是奶娘最喜歡的，當時她還心疼了好久。”雲霜邊說邊摸索著梳妝台裏的暗格，將那支銀簪子找了出來。宛妤拿著那支銀簪，眼中布滿了懷念。那時的她們，主仆三人相依為命，雖然吃穿用度不用愁，但還是不如那些有父母照顧的女伴。她的阿瑪自是不會在意女孩家那些梳妝打扮的玩意，福晉又對她生厭，最多隻是給錢而已。那些銀兩包括了所有的生活開銷，自然不能大手大腳。這也就養成了宛妤並不愛慕虛榮的性情，金銀珠寶對她來說不過是錦上添花之物，她更注重的是內心的充實。那支銀簪是奶娘生辰的時候，她特意去銀鋪找手藝人定做的，奶娘很喜歡，視作珍寶。而後來有一次，奶娘苦口婆心的嘮叨惹得她不高興了，便偷偷將銀簪藏了起來，想以後奶娘不念叨她了，再還回去。可惜的是，她還來不及還，就被阿瑪派人接去了京城，這支銀簪也就被她遺忘在了這個地方。“奶娘她也不知道還在不在。”宛妤想著這些往事，眼眸又黯淡下去。“小姐放心，奶娘無事，當年老爺將奶娘接回京城，也將她丈夫和親生孩子送到她身邊，一家人團聚。當年老爺出事，她們一家已和我們沒有關係，所以並無牽連。”“你怎麼知道？你都沒有出過宮。”宛妤驚訝道。“是，奴才沒有出過宮，但奶娘曾來看過奴才，讓別的宮女遞了消息進來。她說她們一家還是不適應京城的氣候，決定搬回老家去了。那時小姐已經出事，奴才也沒有別的念想，便將身上積攢的月錢都給了奶娘，也算替小姐盡了心。”“你怎麼都沒和我說起？”“小姐，都過去了，您也放下吧！”這是雲霜今日第二次這樣說，時時刻刻在提醒著她如今的身份。宛妤沉默了一會，將銀簪插在頭上，對著雲霜點了點頭，“走吧！”她率先跨出了門檻，再沒有來時那般失態，恢複了她應該有的正常狀態。她沒想到，玄燁正站在樓下等她，不覺又讓他一驚，心虛地和雲霜對視了一眼。“皇上，臣妾逛得無趣，所以上去看了看。”她底氣不足，解釋的聲音也小了許多。玄燁看著她，眼中流轉著她看不懂的情緒。他一聲不吭，就這麼盯著她看，看了許久。就在宛妤想要跪下請罪時，玄燁上前一下擁住了她，在她耳邊輕喊道：“宛妤......”宛妤心中一陣悸動，穩了穩情緒才敢答道：“臣妾在。”“好好陪著我。”宛妤一愣，心裏亂成一片，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好在玄燁也不需要她有什麼反應，鬆開她的身體，溫柔地牽起她的手。“走吧！這裏太荒蕪，沒什麼好看的，我們去天香樓吃點心。”這是發現了嗎？還是沒發現？宛妤想不通，隻好規規矩矩跟在他身後，如同一對平凡夫婦一樣，享受著他的寵愛。夜裏，宛妤先行入睡，玄燁手裏拿著那支銀簪，靜靜地看著她的睡顏。今日的一切都是他的特別安排，他就是想要看看宛妤到了這裏，會露出什麼馬腳。他小心翼翼跟著她們，看到了她的傷懷，也聽到了她們的對話，確定了她真的就是自己心裏想的那個人。已經不需要什麼證據了，雖然他還沒想通她怎麼會改容換貌，但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並沒有失去她，她排除萬難又回到了他身邊。他不知道她是出於什麼心理再次回到這個她深惡痛絕的皇宮，是因為無處可去嗎？是因為宮裏還有她牽掛的丫頭和朋友嗎？是因為還愛著他嗎？他仔仔細細想著她重新出現在自己眼前的點點滴滴，從一開始的回避，到後來的主動爭取，他不信她另有目的。如果要恨他，要報複他，有的是機會，她卻真的活成了另外一個人，崇拜依戀著他，又堅定獨立地處理著宮中的種種關係，不曾暴露一點過去的情緒。她是愛他的，他能感覺到。玄燁的眼中有淚，害得他不得不仰起頭。如今宛妤和他的關係也很親密，但她始終沒有坦白過她的這個秘密。也許隻有雲霜知道，不，納蘭容若說不定也是知道的，他們聯合起來隱瞞了真相。他們一定是知道真相暴露必須要付出更為慘痛的代價，否則不會情願不忠不義，也不提半句。他要揭穿這個真相嗎？他有好多好多話想對宛妤說，那些愧疚，那些深情，那些思念，他都想述說給她聽。他還不確定她是否真的原諒了他，他心裏始終存著一個心結。然而，在聽到雲霜說：“都過去了。”他幡然醒悟。也許他們的隱瞞不是因為對暴露真相的恐懼，而是她們早就想通了，往事已矣，再去追尋又有何意義？他們總是要向前走的。玄燁忽然就想明白了，俯下身在熟睡的宛妤額間印上了一個吻。“別怕，我們會白頭偕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