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貳 女兒當自強之夫人不承歡 十一章 相敬如賓不相睹(上)(2 / 2)

又一張宣紙飄然落下,她方才蹲下身去,小心翼翼的拾起來,看著紙上那頗具風骨的幾筆正楷,不由得歎了口氣,小姐這字臨摹的是越發的像了,看在她眼裏簡直就與莫公子的書法一模一樣。

蘇淩越身著厚重的瑩藍繡金錦緞冬裙,窄肩寬袖鑲著翡翠絲邊,外麵套著一件半身立領的絳色夾襖,同樣以翡翠金絲繡樣,日光裏頭,煞是好看。但見她纖手執筆,筆尖點墨滲進淺薄的宣紙上,奈何這一紙相思,怎地都敵不過兩地別離。

她尋了他這麼多時日,竟然杳無音訊!

他不在暮家小姐那裏,也不來她這裏,難不成還有其他的去處?忽然憶及姚媽媽針針見血的訓誡,她的心不由得一緊,手上一滑竟失了穩度,好好的一個“念”字,心上一點重了,沁透了宣紙。

“你一個妓女,拿什麼與那暮家小姐比?!”

姚媽媽的話刻薄,無非是想斷了她的念想,但卻也有幾分道理在。的確,她一個妓女拿什麼和暮家小姐比?

她也是事後才知曉的,那晚大鬧錦雀朱樓綁走莫子笙的少年公子不是別人,竟是正值新婚的莫少夫人,暮家九小姐!

也難怪,若是別人,又怎會有那揮金如土翻雲覆雨的氣勢?不過才一十三歲,模樣已是極標致了,那眉眼裏顯露的風骨,懲或再多長幾歲,必不是尋常的脫俗。

人各有命,由不得信與不信!她與暮夏初,同是大宋國的女子,卻是截然不同的命數!她命舛薄,自小便被人賣進了煙花柳巷,能活到現在憑得也無非是一副好皮囊。她嗜文,可文采救不出她脫苦海;她戀舞,可舞姿平添的也不過是個豔名。

她以為,這一世也就如此了,到死不過一個淒涼的下場,一撮黃土埋掉一輩子的濁骨。誰曾想,會遇見他呢?

十年風塵幾度沉浮,什麼樣的人她沒見過?癡嗔怨念她瓷實的嚐了一遍,到最後也不過是遍體鱗傷滿目瘡痍。

她那時候還小,天真的把嫖客的花言巧語入了心,當真以為那個男人會疼她寵她許她一世的榮華……若不是在橋頭遇見莫子笙,恐怕她早就隨著心意沉入湖底。纖指將那暈染的宣紙撫平,妖嬈的眼裏現出一片迷蒙,恍惚間像回到了那個陰霾的日子,霧靄重重的清晨,青苔滿布的橋邊,一個從畫裏出來的清雋男子,含笑著一雙眼說要娶她。

“清粉佳人,又何苦薄待自己?他不要你我要你啊!”

她隻當他是三分戲謔七分同情,不曾當真,卻不想他竟真的要替她贖身娶她為妻!她知道那時的他並沒有多麼喜歡她,他娶她,隻是要把事情鬧大,為她掙些顏麵。即便隻是如此,亦足已。

莫子笙說得很對,死了就什麼都沒了。她就算這般溺死湖中,也不會讓那個人皺一下眉頭,所以,她活到了現在,綺麗絢爛而又招搖,她明目張膽的告訴那個人,就算沒有他,她也一樣活得很好。

“素兒,收了吧。”蘇淩越撂下筆,掃了一眼滿地的筆墨,歎了口氣,道:“燒了!”

“燒了?”素兒有些舍不得,“這字寫的多好,燒了豈不可惜?”

“假的終究是假的,燒了還能添些炭火。”

“哦。”素兒收拾了一大抱宣紙,看著她深沉的表情,搖了搖頭便踏出了門扉。

蘇淩越坐在臨窗的軟榻上,看著窗上的冰花,不再言語。有多久沒有憶起往事了?許是這深冬的雪覆了一地,總是蒼涼,莫名的多起愁緒來。想起那雙漆黑而狹長的眼,她的心上不由得“咯噔”一下,在最狼狽落魄的時候遇見他,終歸還是遲了。她的心思不願再托付於人,而他寵她護她又能有幾分戀慕?不清不楚的曖昧,而今怕是也要走到頭了罷!

她知道這婚事並非他所願,可即便是萬分的不情願,他始終還是結了,而那位暮小姐,她更是挑不出一丁半點的不好。

淡眉清目有三分傲骨,唇齒噙笑了無一絲深情,擲千金,也不為之凝色,抬眸一瞬,也要魅惑三生。

皓腕素手使飛針走繡,斂目聽言便知幾度心腸,手菩提,繪眾生之瓊姿,螓首垂目,卻是暗計心生。

聽聞暮夏初八歲掌權,以一人之力抗下暮家偌大的家業,富可敵國的身家,卻於蔻齡委身下嫁。來世不過十三載,卻已是這般傳奇這般繁華,或許,她生來就是讓人豔羨的。隻是不知,如陶瓷娃娃一般的可憐見兒,他是否會真的動心?

動心了,她當如何?不動心,她又當如何?她當真能灑脫的放他與別的女人走麼?明明隻要拴住他,安穩便唾手可得……

“小姐!”素兒推門而入,一下子打斷了她的思緒。

“氣喘順了再給我說話,”蘇淩越娥眉微蹙,有些不耐的說道:“總是毛毛躁躁的。”

“找著莫公子了!”

媚眼一亮,她急忙起身質問道:“他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