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無端有些緊張。 麵前的人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戴著一副眼鏡,眼神深邃,看起來竟有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那人站在門口,卻沒有放外麵的人進去的意思。 饒是見慣了各種大場麵的斐誥,在麵對他的時候也忍不住有些畏懼,他清了清嗓子,強笑道:“叔叔,您好,我是……” “我知道你是誰。”男人打斷了他,聲音冷峻,然後繼續上下打量著他。 身後的初七皺了皺眉:“按照社交禮儀,這時候不是應該讓我們先進門嗎?” 已經入了冬,過道裏沒有暖氣,還是有些冷的。 裏麵的男人看了一眼初七,皺了皺眉,眼裏似乎有些微怒,但還是抿了抿嘴唇,往裏讓了一下:“進。” 他是故意沒有說“請”這個字。 初七秀氣的眉頭擰得更緊,先斐誥一步走了進去,卻看到那男人已經轉過身,坐在堆著很厚一摞書的書桌旁,開始寫了些什麼。 初七的聲音裏已經隱約帶著些怒氣:“爸,這次過來我是再三跟您確認過時間的,您如果臨時有事要忙,我們可以再約。” 斐誥上前拉了一下初七的袖子,想說點什麼,就看到嶽教授已經指了指他對麵空著的座位:“坐。” 雖然是第一次見嶽教授,不過斐誥之前是做過不少功課的,無論是通過詢問初七還是自己的父母,他甚至還專門去找過一次自己的那個情敵——陳躍。 ——“嶽教授的世界很好懂,就是數學。如果你數學好的話,他是很好相處的人。還有就是嶽教授這個人話不多,隻有提到學術的方麵才會喋喋不休。他和初七也不怎麼聊天的,不過我看得出來,他還是很為初七自豪的。嗨,我和你說這些做什麼,我說句實話,從嶽教授的角度看,你百分百是配不上初七的,自求多福吧兄弟。” 斐誥清楚地記得,當時陳躍臉上還帶著些幸災樂禍的笑容。 嶽教授的確沒有給他什麼好臉色,嚴格來說,比斐誥預想的情況還要糟一些。 斐誥看向嶽教授的對麵那個位置,那位置是空的,麵前竟然放著一張試卷,還有一根筆。 他眨了眨眼,一時有些懵逼。 初七也是微微皺了皺眉,然後走到那個位置上,正要坐下,就聽到嶽教授的聲音:“不是讓你坐。” 初七的動作一頓,然後用一種“不可思議”的語氣道:“你是讓他去?”她看了一眼斐誥,“爸,他不曾在你這裏受教,不是你的學生,沒有任何道理要做你出的試卷,接受你的考核。” 嶽教授抬起頭,卻沒有看初七,而是看向了斐誥,他定定地看著斐誥,沒說話,隻是推了推眼鏡,然後指著牆上的鍾:“一小時。” 初七完全無法理解自家父親這種反常的頑固和無理取鬧,正要說什麼的時候卻被斐誥拉住,斐誥的聲音很輕:“別這樣。” 然後他恭敬地朝著嶽教授的方向一頷首:“好的。” 就走向了那個空著的位置。 初七看著斐誥,覺得他這種行為會助長自己父親的囂張氣焰,卻發現斐誥對自己擠了擠眼,唇邊帶著笑容。 “五十八分鍾四十二秒。” 嶽教授的聲音傳來。 初七咬了咬下唇,生生將自己想說的話給咽了回去。 她當然知道父親是故意的,卻也看得懂斐誥的那個眼神。 她便也拿了本書,坐在離書桌不遠處的位置上,看了起來。 到底因為心裏有事,手裏的書怎麼都有些看不進去,她幾次朝著斐誥的方向看去,然後又看向牆上的鍾表,突然矛盾起來,一方麵希望時間過得快一點,另一方麵又怕對斐誥來說這時間有些緊張。 是什麼樣的題目,她也沒有頭緒。 完蛋。 不知怎的,她想起來之前看過的一個不確定真實性的故事,說愛因斯坦發表相對論之後,有一個年輕人問他能不能淺顯地解釋一下到底什麼是相對論。愛因斯坦就回答說,所謂的相對論,就是當你坐在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旁邊的時候,過去一小時,就好像隻過去了一分鍾,但是當你坐在一個滾燙的火爐上,哪怕隻坐了一分鍾,你也覺得已經過去了一小時。(注:這個故事從我小時候開始就有人說,時間和參照物啥的有很多不同的版本,但是意思都是一個意思。當然也有不少人跟我說過這是假的,所以確實不知道真實性到底怎麼樣。) 現在初七一個人感受著矛盾的相對論,難免有些焦灼。 斐誥是在四十五分鍾的時候交的“卷”,初七看得出來,斐誥也有些緊張。 嶽教授接過試卷,也不進行批改,隻是看向初七,語氣非常不滿:“四十五分鍾裏看了736次牆上的鍾表,手裏這本書一共才翻了3頁。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做事這麼不專心,效率如此之低的?!” 說著,還瞪了一眼斐誥。 斐誥:…… 初七自知理虧,卻也忍不住頂嘴:“爸你又是什麼時候開始養成了不打招呼突擊考試的習慣的?他甚至不是你的學生。” 一旁的斐誥聽到這話,有些頭大。 果然,嶽教授一拍桌子,再次狠狠地瞪了斐誥一眼:“你以前可從來不會頂撞我!” “因為你以前遵循規律,有邏輯可尋,不會不講道理。”初七毫不讓步,“我自小你就教育我,所有的事情都要有根據,講道理。” 嶽教授臉色更加難看。 斐誥在心裏長歎了口氣,自覺嶽父這關怕是很難過去了。 他之前覺得自己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卻沒想到眼前這局麵,尤其是初七處處為自己說話,嶽教授的眼神要是能殺人,自己這會兒應該已經死了幾百回了。 “你給我進來!”嶽教授猛地站起來,拿著斐誥剛剛交上去的試卷,就朝著裏屋走去,沒好氣地朝著斐誥吼了一句。 斐誥心裏叫苦,應聲要跟進去,眼看著初七又要說點什麼,他幾乎是下意識地開口:“初七,今天天氣預報好像說要下雪。” 初七一愣,有點摸不準斐誥這突如其來的轉移話題是為什麼。 “要是下雪的話,初雪,還挺有意義的。”斐誥笑了笑,“我去和嶽叔叔聊天,你看看什麼時候下雪,如果下雪了,告訴我一聲好嗎?” 初七:“我爸爸的房間也有窗戶,你也能看得到。” 斐誥:…… 有時候真的有點不知道說初七什麼才好。 倒是嶽教授開了口:“男人之間的對話,你別參與了!” 初七有些不服氣,心說爸爸平時好像並不會“重男輕女”。 但在這房間裏的兩個男人,對她而言都非常重要。 親情愛情各係一邊,而且他們似乎形成了某種詭異的共識。 初七抿了抿嘴,沒有再說什麼。 27分32秒。 斐誥終於從房間裏走了出來。 初七抬起頭,看到他對自己笑了笑。 在看到那笑容的那一瞬,初七心裏那不知所起的緊張感,才終於消散。 她迎上他的目光,粲然一笑。 一旁的嶽教授看到了,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你可別忘了,你隻有70分!” 說話間,他指著斐誥手裏的試卷。 順著嶽教授的手指看過去,初七看到了試卷上一個觸目驚心的紅色數字。 她微微皺了皺眉,正要說什麼,就聽到嶽教授的聲音:“我還有事,你們回去吧。” “不是一起吃飯嗎?”初七有些疑惑地開口,“餐廳我都……” 嶽教授不近人情地擺擺手:“我有事。” 初七多少有些失望,倒是斐誥點了點頭,笑起來:“那就下次再約嶽叔叔一起吃飯,到時候相信可以考高分一點。”說著,他朝著嶽教授微微頷首,“那我們先告辭了。” “爸,我後天晚上九點三十分給你打電話。”初七算了一下時間表,和斐誥一起往門口走,“那你記得吃飯,再見。” 嶽教授在聽到這句話之後臉色緩和了一些,他看著初七的方向,似乎是想說什麼,卻最終還是沒說出口,隻是點點頭,然後和他們揮手再見。 在去餐廳的路上,司機在前麵開車,初七認認真真地看了一遍斐誥的試卷,有些不解:“不是都對了嗎,為什麼給你70分?”她皺了皺眉,拿出手機,“我得問問我爸這是怎麼了?” “初七。”斐誥有些好笑地按住她的手,“叔叔沒有算錯,也不是糊塗了,如果他隻想讓我拿70分甚至不及格,隻要考夠難的題目不就好了?” 初七微微一愣。 “他辛辛苦苦養大的掌上明珠,”斐誥握住了初七的手,感受到她的溫暖和柔軟,聲音格外輕柔,“在這個世界上他最在意最關心的人,他覺得最好的女孩子,無論是誰,都配不上。” 斐誥微微側過頭,迎上初七的眼睛:“將心比心,如果我有你這樣一個女兒,哪怕對方真的是什麼王子,我也絕對不會同意把你交給他。因為在我心裏,沒有人能夠與你匹配。” 初七心裏似乎有一根弦,被斐誥這句話輕輕地撥動,她臉色微紅,卻還是認真地開口道:“從邏輯上講,王子和最好的對象並沒有什麼必然聯係,你用‘哪怕’這個詞並不合適。” “我的初七啊……”他將額頭貼近她的額頭,氣息在她臉上縈繞,初七聽到斐誥的聲音那麼低沉,又那麼溫柔,“你知道你爸爸跟我說什麼嗎?” 初七搖搖頭,等待著他的下文。 “他說,你對他而言,和數學一樣重要。” 那一瞬間,初七以為自己是聽錯了。 然後下一秒,她非常確定以及肯定地開口:“不可能。” 這是嶽淵——她的父親,國內最優秀的數學家之一——絕對不會說出的話。他一生癡迷數學,這是他一生的事業,也是他全部的追求。從科學角度來看,他們是有血緣關係的父女,嶽淵對自己必然也有感情,但是如果有人告訴自己,自己對嶽淵的重要程度就和數學一樣,初七絕對不會同意。 斐誥輕聲地歎了口氣,他笑了笑:“嶽叔叔說,你如果聽到這句話,也一定會說‘不可能’。他自己也認為,這隻是他一時感性思維戰勝了理性思維,脫口而出的胡話。你是另一個獨立的生命個體,原本就不可能和一門學科,一種研究,放在同一個天平上進行對比。從你出生開始,他就知道你不屬於任何人,你隻屬於你自己。人,是不可預測的,感情,是有可能消失的。但數學卻不會拋棄他。” 說到這裏,斐誥頓了頓,發現初七的眼神裏已經有了認可和讚許,看得出來,初七知道這是嶽淵說話的風格,斐誥繼續道:“可是初七,脫口而出的胡話,未必不是真心話。這世上山盟海誓很多,有些人也許最後違背了誓言,背叛了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