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自從知道我是女孩的那天起,媽媽的床前慘淡地像座墳。爸爸沒日沒夜地奔波在工地上,家都不肯回,仿佛那個女人生下的不是他的孩子。叔叔姑姑沒有人來,他們對我這個剛到人世上的小侄女不感興趣,而奶奶,她為媽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打電話讓外婆來,讓她來幫忙照顧一下小孫女,她說最近家裏忙的慌。
\t奶奶為了再添個男嬰決意把我送到外婆家,所有的決定他們都瞞著媽媽一個人。我想這是這個女人這輩子為我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雖然想想,她並沒有為我做過什麼,她的存在隻是一直提醒我有著被人遺棄的過去和擁有一個不被歡迎的家庭。
\t而我在外公外婆那裏度過了人生中最美好的年華。從懵懂無知到處世精細。
\t記得那時的我老生病,在半夜裏嘔吐。外婆家裏枕頭上繡著的大公雞被洗了很多遍,雞冠由紅變白,我的病卻一直都沒好。外婆看見我昏天暗地地吐的時候就哭,手足無措地看著我哭,她會摸著我的肚子說:“哪裏不舒服,囡囡。”她明知道這樣的撫摸於事無補,她還是去做,隻是想讓自己在那時看起來不要那麼無所幫助。
\t可是外婆,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真的。在所有人都不要我的時候,是你用你寬厚的大手把我攬入懷裏,用你布滿粗繭的臉摩挲我幼嫩的肌膚。是你還願意為我的病痛流淚,而我的爺爺奶奶他們,卻在離我幾百公裏遠的地方,為了媽媽能再生一個男孩奔波求藥。
\t他們甚至在討論著如何把我驅逐出顏家,來避免他們不得不負擔的巨額罰款。
\t當我和鄰居家的孩子玩過家家的時候,那個比我大五歲的姐姐總會提議讓我演沒有爸媽的小孩,她說這種角色我很會演,那時的我竟然引以為豪,並且把這件事告訴了外公,而後我看到外公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t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外公發火,雖然平時他嚴肅冷峻,但是絕對不會生氣到親自登門開罵,並且是因為一個小孩子。
\t可是那次,他做到了。
\t他把我領到那個姐姐家裏,讓我指證她對我做過的事,我看著那個姐姐時不時瞟一旁的冰箱,頓時心領神會。那個冰箱裏有很多冰激淩,每次我到她家的時候她都會請我吃,可是如果我說出來,我就要跟冰激淩永遠說拜拜。
\t我咽了一下口水,扯著外公的褲子說:“外公,我記錯了,不是這個姐姐說的。”
\t外公剛準備好的天文地理,滿腹經綸被我的話活生生地打回去,他有點尷尬地說:“你剛才不是跟我說是她說的嗎?”
\t我局促地搖了搖頭,外公不好意思地幹笑了兩聲,帶著我落荒而逃。
\t我卻因此獲得了一星期兩次的冰激淩供應,而每次玩過家家的時候,那個姐姐就更加肆無忌憚地說我是沒有爸媽的孩子。
\t那時的自己沒有一點羞恥心,而現在,看起來,是多麼恐怖的鄙視和嘲諷。
\t而在今天,我又重新坐擁了這種恐懼感,或者說,這種恐懼感又坐擁了我。
\t肚子隱隱作痛,這是我多年來集聚的壞毛病。由於我癲狂地在難受的時候不吃不喝,在高興的時候暴飲暴食。
我突然想起,在綿薄的老時光裏,在我跟席以參分手後的那段日子裏,是方木磊霸氣而柔情地站在我身邊,他總是在我晚自習的時候往我的抽屜裏塞東西,夏天的冰果凍,冬天的熱牛奶,我總是嘻嘻哈哈地收下,在他麵前不留形象地把食物消滅光,看到他看著我寵溺地笑,我有點心痛。不是真的傻到不知道你的溫柔,隻是,對很多東西,我隻能大大咧咧地舍棄,因為那時候的心裏,席以參曾經呆過的位置仍然無法取代。
跟方木磊相識在校廣播台,彼時的我和他經過一輪輪殘酷的淘汰後站到了決賽台上,他的眼神裏沒有凜冽和咄咄逼人,反而在望向我的時候充滿了豁達和坦然。評委在麵對他的時候善良而溫柔,可是當他們麵對我的時候,各種尖銳挑釁的問題接踵而來,那個時候我在心裏恨死了方木磊,心想好死不死碰上了年段長的兒子作為我的競爭對手,我還記得那時有個長著死魚眼的老師,問我如果我媽媽不喜歡我交男朋友,我會不會順從她。
我那時把那位老師的祖宗問候了八百遍,心想這個問題跟我麵試有哪門子關係,你是腦子進水了還是中風了,臉上卻滿麵笑容文質彬彬地回答:“當然會視情況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