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回不去的曾經(3 / 3)

在我九歲的時候,舅舅心愛的那個女孩墜下了高樓。

在他們相處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做了見證人,他們確實相互喜歡,舅舅是多麼窩心地照顧她,沒有半點敷衍,女孩很白淨,纖細的雙手上指白隱隱約約,他們在河邊散步的時候,我就趴在舅舅的摩托車油箱上看著,那時的我已經在外婆的特許下長出了頭發,原因在於外公終於難以容忍我性格中的暴戾一點一點顯現出來,他曾經把我拉到外婆麵前說,你看看,我們家南音都被你搞得真像個男孩子了,到現在都沒有頭發,你讓她情何以堪。

我又是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現在想來,外公情何以堪那四個字,用的真是精湛。

我的頭發漸漸長了,心思也多了起來,舅舅約會女孩的時候我不吵也不鬧,隻是安靜地看著他們守著自己的小甜蜜,那時的我已經知道了很多事,也知道了舅舅隻能是我的親人,這個範疇以外的雷池,一定不能越。就算看到舅舅俊秀的臉上總能浮現起笑容的時候,心裏就泛酸,他麵對我的時候從來是凶巴巴的,沒有半點溫柔。

女孩是因為絕症無望才從高樓上跳下的,她指甲上隱隱約約的指白在很早以前就昭示了一切,隻是一直沒有被發現,很多時候我都在想,上帝是不是總能給我們一點未來的蛛絲馬跡,如果我們勇於並且願意細心地去發現,就可以避免很多的悲劇和災難,那些災難和悲劇,在來的時候,讓人多麼猝不及防。

舅舅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吃不喝的時候,外公外婆並不知道為什麼,那個年代思想保守,小年青之間的戀愛從來被死壓在社會的最底層,並且被當成最無恥的行為。我卻不知好歹地一遍一遍敲舅舅的門,到最後,我把腳一起踹了上去。在第三腳的時候,舅舅開了門,他一下把我的手臂抓起來,扔到房間裏,凶狠狠地對我說:“顏南音,你是要怎麼樣,你是要讓外公外婆都知道你才甘心嗎,現在就給我滾,滾!”

我倔強地抬起頭,很大聲地說:“不!我就不!”舅舅把手舉了起來,在我的屁股上重重地拍了下去,我沒有哭,他又打了一下,我還是沒有哭,打到最後他有點不忍心,把我推到一邊坐下來不停地撕扯著頭發,低聲哽咽著,我把一直抓在手上的饅頭拿給他,說:“這是我從廚房找到的,外公外婆今天都要加班,不會回來了,你先吃點吧。”說完我就走了出去,他在我背後叫我等等。

我轉過去,他已經站了起來,說:“外公外婆沒回來怎麼不告訴我,我現在做飯給你吃。”我仰視著他,突然發現他這麼高大,即使在最悲傷的時候,他都那麼疼我,即使剛才他很重地打了我,我知道,他沒有留情,每一下,都很重。

那頓飯吃得很憋屈,我和舅舅都沒有說話,我用湯匙往嘴巴裏送稀飯的時候發現稀飯糊了,焦味很重,但是舅舅卻毫無知覺地往嘴巴裏塞飯,那個時候,我難過極了,雖然年紀尚清的我不知道來自心髒那個部位一陣陣戰栗的感覺是什麼,或者說要用什麼語言來描述,但是現在的我,我知道,那是心疼。

真切的心疼。

女孩下葬的時候舅舅沒有去,那段時間他從來沒有出過門,外婆曾經到他房前要他開門,舅舅總是以各種理由拒絕,整天忙碌的外公外婆也沒有留意,隻是在要加班的時候囑咐舅舅一定要記得做飯給我吃,可是隻有我知道,從那次他打我屁股之後,他沒有再讓我進他的房門,他隻是例行公事地出房間給我做飯,看我吃下去,然後洗碗,然後回房間。我就爬到他那輛灰黑色的摩托車上玩魔方,偶爾開電視看,直到外公外婆加班回來。

我心甘情願地為他守住這個秘密,從來沒有跟外公外婆抱怨過他對我的漠不關心,我到現在都很詫異,自己骨子裏的那股懂事和倔強是來自哪裏,在我九歲的時候,我就可以為了一個人犧牲掉這麼多東西。

那個時候我跟林振風說這一切的時候,他很詫異,而後他很緊地抱緊了我,他說,不管你以前有怎麼樣的傷痛,都有我在。我那個時候很感激他的理解和明白,而如今,我看到他在我尖酸刻薄的語氣下不可思議的臉讓我突然好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