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是因為絕症無望才從高樓上跳下的,她指甲上隱隱約約的指白在很早以前就昭示了一切,隻是一直沒有被發現,很多時候我都在想,上帝是不是總能給我們一點未來的蛛絲馬跡,如果我們勇於並且願意細心地去發現,就可以避免很多的悲劇和災難,那些災難和悲劇,在來的時候,讓人多麼猝不及防。
舅舅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吃不喝的時候,外公外婆並不知道為什麼,那個年代思想保守,小年青之間的戀愛從來被死壓在社會的最底層,並且被當成最無恥的行為。我卻不知好歹地一遍一遍敲舅舅的門,到最後,我把腳一起踹了上去。在第三腳的時候,舅舅開了門,他一下把我的手臂抓起來,扔到房間裏,凶狠狠地對我說:“顏南音,你是要怎麼樣,你是要讓外公外婆都知道你才甘心嗎,現在就給我滾,滾!”
我倔強地抬起頭,很大聲地說:“不!我就不!”舅舅把手舉了起來,在我的屁股上重重地拍了下去,我沒有哭,他又打了一下,我還是沒有哭,打到最後他有點不忍心,把我推到一邊坐下來不停地撕扯著頭發,低聲哽咽著,我把一直抓在手上的饅頭拿給他,說:“這是我從廚房找到的,外公外婆今天都要加班,不會回來了,你先吃點吧。”說完我就走了出去,他在我背後叫我等等。
我轉過去,他已經站了起來,說:“外公外婆沒回來怎麼不告訴我,我現在做飯給你吃。”我仰視著他,突然發現他這麼高大,即使在最悲傷的時候,他都那麼疼我,即使剛才他很重地打了我,我知道,他沒有留情,每一下,都很重。
那頓飯吃得很憋屈,我和舅舅都沒有說話,我用湯匙往嘴巴裏送稀飯的時候發現稀飯糊了,焦味很重,但是舅舅卻毫無知覺地往嘴巴裏塞飯,那個時候,我難過極了,雖然年紀尚清的我不知道來自心髒那個部位一陣陣戰栗的感覺是什麼,或者說要用什麼語言來描述,但是現在的我,我知道,那是心疼。
真切的心疼。
女孩下葬的時候舅舅沒有去,那段時間他從來沒有出過門,外婆曾經到他房前要他開門,舅舅總是以各種理由拒絕,整天忙碌的外公外婆也沒有留意,隻是在要加班的時候囑咐舅舅一定要記得做飯給我吃,可是隻有我知道,從那次他打我屁股之後,他沒有再讓我進他的房門,他隻是例行公事地出房間給我做飯,看我吃下去,然後洗碗,然後回房間。我就爬到他那輛灰黑色的摩托車上玩魔方,偶爾開電視看,直到外公外婆加班回來。
我心甘情願地為他守住這個秘密,從來沒有跟外公外婆抱怨過他對我的漠不關心,我到現在都很詫異,自己骨子裏的那股懂事和倔強是來自哪裏,在我九歲的時候,我就可以為了一個人犧牲掉這麼多東西。
所以在今天,當林振風再次出現在我麵前的時候,我對他深重的厭惡使得我告訴了他這個埋藏了無比久遠的秘密,隻希望能讓他決絕地離我而去,永遠消失在我的世界裏。
“其實你一直不知道,我喜歡過我的小舅舅,並且現在,也是。”我冷冷地吐出這幾句話。
他的表情從剛開始的虧欠到不可思議,到憤怒,我都記在心裏。然後他轉身離開,消失在那一年呼嘯的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