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天,每當我外婆在我耳邊說話的時候,我都能恍惚地想起她跟我講的那句話,似乎是站在泰山之巔,聽老方丈在念經,老方丈說:“隻有這樣,你的命才硬……”
而最讓我無法忍受的是,外婆對我不再溫柔,她把我推到一群調皮搗蛋的男孩麵前,大氣地說:“以後南音跟你們玩,不用讓著她,把她當男孩子。”在我求饒無助的眼神中外婆離我而去,而後我發現,那群人不過是紙老虎,他們除了會把死老鼠放在女孩的文具盒裏或者燒女孩子的小辮子,其他的什麼都不會,我既沒有文具盒也沒有小辮子,這是我迄今為止我發現沒有這兩樣東西唯一的優點……
每當舅舅叫我臭小子的時候,我就大聲嚷嚷,我不是臭小子,我是小姑娘,我不是雞蛋(因為我的頭又圓又滑,江湖人送綽號“雞蛋”),舅舅會捏著我的小鼻子,訕笑地說:“好吧,好吧。”然後在過後又會說一些諸如,“雞蛋,去幫我把這雙臭襪子拿到樓下去”、“雞蛋,你不是又在我的鞋子裏撒尿了吧!”、“臭小子,你敢再拆我的錄音機你試試”……這樣的話。
我就在小舅舅常常的教訓揶揄和偶爾的疼愛關懷下,茁壯地成長。我很多時候會想,我如此頑強的生命力在一定程度上有舅舅的推波助瀾,正是他在我很小的時候給了我如此波瀾壯闊的責罵和諷刺讓我的臉皮厚到了一定程度,即使他無比悲痛地看著我朝天的鼻孔,難過地說:“雞蛋,你說話的樣子,真像一隻渾然天成的豬八戒……”我都會不知廉恥地把鼻屎摳出來在他麵前晃晃,“這樣是不是更像?”然後在他裝作嘔吐狀後哈哈大笑。
可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我貪慕起他的容顏,在我漸漸長大的過程中,舅舅也變得成熟起來,他開始有了自己心愛的女孩,他會載我到那個女孩的樓下,用口哨吹她的名字,而後我會看到一個溫文爾雅的女孩紅著臉走出來,她的脖子上常常係著一條圍裙,小聲地讓他等會。我討厭他們小心翼翼的曖昧,我總會不斷地按喇叭,直到把女孩的爸爸給按出來,之後就是女孩的爸爸在那裏羅裏吧嗦地訓斥舅舅,我幸災樂禍地看著,得意得像隻小狐狸。漸漸地舅舅看出了我的小把戲,他開始要挾我,如果我老是在他約會的時候調皮搗蛋他就不再讓我爬上他的摩托車,我生氣但又恐慌地看著他,我多麼害怕被剝奪跟他相處的日子。我想那個時候,就是一種喜歡。病態的喜歡,我害怕他追求任何的女孩,並且想盡辦法搗亂,讓他無法如願以償,可是我不知道,這樣子的我,他是多麼討厭。
在我九歲的時候,舅舅心愛的那個女孩墜下了高樓。
在他們相處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做了見證人,他們確實相互喜歡,舅舅是多麼窩心地照顧她,沒有半點敷衍,女孩很白淨,纖細的雙手上指白隱隱約約,他們在河邊散步的時候,我就趴在舅舅的摩托車油箱上看著,那時的我已經在外婆的特許下長出了頭發,原因在於外公終於難以容忍我性格中的暴戾一點一點顯現出來,他曾經把我拉到外婆麵前說,你看看,我們家南音都被你搞得真像個男孩子了,到現在都沒有頭發,你讓她情何以堪。
我又是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現在想來,外公情何以堪那四個字,用的真是精湛。
我的頭發漸漸長了,心思也多了起來,舅舅約會女孩的時候我不吵也不鬧,隻是安靜地看著他們守著自己的小甜蜜,那時的我已經知道了很多事,也知道了舅舅隻能是我的親人,這個範疇以外的雷池,一定不能越。就算看到舅舅俊秀的臉上總能浮現起笑容的時候,心裏就泛酸,他麵對我的時候從來是凶巴巴的,沒有半點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