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你。”
他說。
像是真正深刻的愛情。
無論輾轉過多少浮沉起落,流經多少悲歡離合,最終都可以花團錦簇,星朗月明。而在命運長河中從未鬆開彼此雙手的兩個人,縱算經曆歲月變遷,積滿時光的塵埃,也能平和地閑對春花冷落,慣看風月消殘。
冀北鶯飛,江南草長,蓬山陸沉,瀚海揚波,都隻是平白變故著的世界,而不是真實發生過的人生。萬千錦繡,無非身外物外,關乎萬千世人,唯獨無關你我。戀與不戀,不是這單純一眼間的相望,而是多少相思話不完,多少紅淚落不盡的無字書。飛躍過這世間所有平常山川和清寂冷暖,站在花火的那一頭,與你隔世相牽。
隻為這一句,拚盡了一生。
“啪嗒”一聲清脆,正在廚房翻炒的青容駭了一跳,她循聲看去,卻是青顏愣在門口,一盤好菜混著碎瓷片碎在了腳邊。
“青顏,你怎麼了?毛手毛腳的,小心點啊。”她手上一邊動作著,一邊碎碎地念著。
半天卻未得到青顏的回複。
青容略帶疑惑地走到那丫頭身邊,順著她的目光向大廳張望,亦是驚得睜大了眼睛。
紫衣男子低垂著頭,神情認真輕柔地與懷中的清雅女子親吻著。
哪怕是在這人影來去的大堂之中,叫酒聲,談話聲,聲聲不止的嘈雜之地,依然像夢中事,畫中人,隔絕世間所有目光與話語,兀自地唇齒相接。
不覺旖旎,隻覺得美好得想讓人為他們鼓掌祝福。
青容歎了口氣。
明日這言音樓的生意肯定會少一半,嗯,早說了林公子有主了。
她側頭看了看身旁還未回神的妹妹,無奈笑。
映秀慌慌亂亂地推開麵前挺拔的男子,恨不得手腳並用地躲到地縫裏去。
“啊喂——你幹嘛……”幹嘛偷吻她!還在這麼多人的大廳裏。她雙頰生花暈紅,似是惱怒地側了側臉,丹唇羞惱地輕咬,一時說不出話來,小女子姿態作罷,一跺腳便急急忙忙地逃離開來。耳畔人聲雜亂如風沙,她卻絲毫未入耳。
隻有一句,在心裏反反複複地作響,像是所有春光竊竊在花影中脈脈難擋。
我愛你。
他不是第一次說這一句話。她知道。
可是不知為何,像是等了這麼久,長過了多少山水的相思。
寧映秀繞到後院,神色恍惚地坐到青石台上。
芳樹疏影投射著纖細的光線,微末的粒子在金黃的色彩中舞蹈。
青石椅觸感冷硬,透過她些許透薄的衣衫,把微涼的溫度默默傳遞。她麵容上瀲灩的情緒悄悄地褪了下去,方才手足無措的神情也慢慢沉靜了下來,隻有一雙鳳眸流轉著溫雅的情緒,恍若隔夢。
她一點點思索著來路繁華景象,千百種少年的麵龐從雲中穿梭而過。花景柳堤,淋漓詩意,人們的悲歡為整個故事加冕。那少年眉目流光,少年紫衣微揚,少年的吻像精靈的歌唱……太多的回憶在忽遠忽近的雲霧之中不清不楚,在那之後她隻想看清自己的心意。它那麼平靜那麼歡愉那麼溫柔那麼自然地開始,開始又結束,與誤會和不理解遙遙相離,用隔世的目光企圖穿過整個生命,那些罅隙中的風景不為人知,是一疊一疊猶如蝶影蝶落深情的秘密。
她畏懼,擔憂,恐慌,甚至內疚,隻敢在明明白白的事實麵前慌張逃開。
他的告白帶著炙熱的溫暖在心間降臨,卻像撕開了一頁她不得不麵對的罹難,彼此情話說得坦然清晰,隻等著她的頷首回應,她不能逃避,不能笑應,不能再蒙騙自己隻是知己。
可她也不敢,不敢接受他全新生命的邀請。
是真的,不敢。
前塵往事翩躚過境,而圍繞在她身邊的,始終隻有無休無止的陰謀陽謀,爾虞我詐,血影刀光。像是被命運老人大手操控好,一生命途多舛,不管是從前以後,她都不能完完全全地在這結局裏安然無恙地選擇相信,更不能,再牽扯她所深愛的人。
也是她當初在未亡居,選擇離開的原因。
多少人為她而死而傷。
她比誰都深知,心裏像被劃過一道道瀝血的傷疤,夢裏夢回,隱隱作痛。
寧映秀閉上眼睛,任清亮的光線在女子姣好的麵貌上不舍流連,眼角綿長溫柔,卻再沒了來時羞緬的情懷。
忽而光亮暗閃,細看,竟是點點凝淚。
哪怕相愛。她也隻能隱藏自己的心意,隻做光陰之中,對他最好的祝福。
入夜。
青顏身影小巧玲瓏,在大廳裏來回地擦拭忙碌。而櫃後的林不諳也是玉身長立,一手翻動著賬簿,一手輕輕撥動著算珠。
還真是有做老板的樣子,跟著寧映秀看了幾日,他也麻利地開始當家算賬了。不過,有人要笑,若是誰看見以月司少主,衣食不愁府中少爺林不諳,有朝一日也能這樣一點點摳算著當日的收支盈虧,世俗卻安靜地過起小日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