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月大了。才十八歲,卻擁有兩顆心髒。
一顆是她的。另一顆,還未成形吧。昔草有時把手放在腹部,放很久,她似乎聽得到那一廂隱隱約約的心跳,溢滿了體腔。她有時想象那個孩子漆黑的頭發,透明白皙的臉蛋,莫名就感到一陣恐慌。
那是她的孩子啊。是她和周晨染一時糊塗的結晶。
畢竟和電視裏常報道的未婚懷孕少女不同,她和他都有著光明的前途,有重要的學業。這個孩子來世上太早,它會毀掉他們。
還未到能撫養孩子成人的年紀。不能不顧忌世人庸俗的目光。
如果學校知道了,她會被開除;周晨染至少也會被取消保送大學的資格。
上網查過,四個月的胎兒還能動手術拿掉。再遲些,便必須生下來。
不能再拖下去。
肚子一天一天突出來,那個未出世的孩子似乎迫切地想向世人證明它的存在。它踢她的肚子,抗議她那點邪惡的小心意,使她在課堂上惶惶過完一節課。
她知道她的陰謀已被它給窺破。她要拋棄它,它變得憂傷,痛苦,甚至憤怒。它把這些肮髒的情感不由分說地植入她的身體裏,囂張地咆哮著,一下一下地撕她的心髒。
可不管它如何抗議,她鐵了心,要拿掉它。
她甚至選好它的葬身之地。那是一所離學校很遠的無證診所。她去過一次,那裏十分潮濕,房間幽暗,空氣裏飄蕩著一絲一絲死亡的氣息和難聞的藥味。唯一美麗的風景,是窗外對著盛開的木棉樹。
而木棉花,也開始大批大批的凋落了。
她就想,讓它們替自己的孩子送葬也不錯。
無痛人流。昔草發現,這個受人鄙視的字眼忽然就巨大地占據她生活的一部分。
無痛,表示動手術時不會有痛苦。包括她,包括她的孩子,都不會感到痛苦。是這樣子吧?也對,四個月大的胎兒連神經都未發育完整,不懂哇哇大哭,亦不懂拚命掙紮。
或許,比睡一覺還容易。醒來,胎兒便拿掉了。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雖然明明才從她身體裏奪去一部分。
問題是,她沒有動手術的一千塊。
周晨染也沒有。他叫她自己去想辦法。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表情很冷,流光切過他的臉,一半光亮,另一半陰暗。他很快轉身而走,說自己還要回去複習。
她幾乎要衝上去,像個潑婦似的拽住他,扯他的頭發,甚至可以咬他的手,讓他狠狠記得自己給予他的痛。
她隻是想大聲地告訴他,喂!周晨染,這孩子你也有份!這是你的孩子!
最終沒有這樣做。她站在樹下,抬起手擦了一下眼角。她抹到一手冰涼,分不清那是淚水還是微涼的水汽。她歎了口氣,忽然轉過身,直接向單車棚走過去。
有個熟悉的身影正走向單車棚。
叫做經年的少年犯,懷裏抱著一大疊複習資料。很奇怪吧。昔草也覺得怪極了,明明是少年犯,怎麼突然間就變成‘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好學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