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住後,回頭說:“周小喬。我不想傷害你。”
她竟點了點頭。少年犯的眼神看不出任何惡意。
這一刻,他跟她所見過的那些文靜的書生差不多,隻不過臉上多了一道刀疤而已。
他接著又說:“但是,我必須告訴你。你如果不離開周晨染,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周小喬不說話,她看見少年犯背後天空上的那個巨大的光源,在宇宙中一個狹窄的星係中寂寞地轉動著。據說,那些幾百萬度高溫的光線,必須穿過冰冷的太空,才能到達地球。
又聽說,宇宙中還有許許多多諸如此類的恒星,但它們的光線要到達地球,得許多光年。
那是一個漫長且滅亡的旅途。
“為什麼呢?”她說:“我和你無冤無仇,為什麼你要對我說這些話呢?”
少年犯歎了一口氣。
“不是你的錯。”
“那又是為什麼呢?”
她不明白,他也不打算讓她明白。昔草要他拆散她和周晨染,他就這樣做了。他不需要回報,隻要昔草能得到幸福,那便也是他的幸福。
“你得和周晨染分手。因……因為我喜歡你。我不要你跟他在一起。”
他撒了一個彌天大謊。周小喬卻撲哧一笑。
少年犯撒謊的本領一點也不高。她覺得他很可愛。
“不是這樣子的。你喜歡的是昔草。不是我。”
謊言被拆穿了,少年犯微微一陣臉紅。他又說:
“好吧。因為我討厭周晨染,所以我要破壞他的幸福。我知道,你就是他最大的幸福。”
她沒出聲。少年犯補充道:“這次,我沒說謊,我真的很討厭周晨染。”
他的樣子,真不像在說謊。
“你快點和他分手吧。”少年犯近似哀求地看著她。某種撕裂的痛苦,重疊在眼底。他說:“否則,我會傷害你的。我會的。因為……我是連殺人都幹得出來的少年犯。”
昨夜,來了一場暴風雨。
一早起來,街上就落滿了紅色的木棉花。迅速出現的一場殷紅,鮮血一樣橫在城市表層。
忽然覺得,那些年少氣盛的青春,抵不過哪年的一場大風,一旦被全部吹散,我們才恍然發現,我們已經長大了。
經年一邊騎車,一邊低頭看車輪碾過地上完整的落花,碾碎它們,然後攜帶著它們流出來的紅歡快地離開。他在想,那是一種多麼淒美的殘酷。
然後,他抬起頭,並且輕輕一驚。
莫名就駛到了一條熟悉的街道上。街上經過穿著熟悉校服的學生,三三兩兩湧向那邊的校門。他把單車停了下來,慢慢推到一間麵館前麵。
麵館旁邊種了一棵好大的木棉樹。招牌很新,應該才新開張不久。
一些吃完早餐的學生從館子裏麵走出來,他們說這家麵館的牛肉麵很好吃。
還有人憶往事似地說起,這間麵館之前是一家修車鋪。修車鋪的老板脾氣不好,經常打他的女兒。聽說呀,那個女兒不是他親生的。大概一年前,修車鋪老板和他的女兒就莫名地搬走了。沒有人知道他們後來的下落。
往事並不久矣,那家修車鋪拆下來的招牌就擱在一處的角落。油漆脫落許多,裏麵的木頭開始腐爛。
當學生們單車壞掉了,就會想起這家修車鋪,想起酗酒的老板和楚楚可憐的養女。
他們總是歎著氣,把壞掉的單車推到好遠的街口去修。
經年又騎上單車。掉轉車頭。
他慢慢駛離那條漫長而孤寂的街道。他聽見他記憶中的那些青春,沿著風的軌跡飄向了後方,然後隨著凋落的木棉花,一起緩緩爛在昨夜的雨水裏。
一年前,他還是這間中學最優秀的學生。
一年後,他卻成了另一間中學人見人怕的少年犯。
所以,青春的一麵是明媚,一旦不小心翻到了背麵,便成了陰暗。
往往一轉身,便不是曾經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