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晨染惶惶退後了兩步。少年犯的臉,在黃昏中顯得那麼剔透,邪意藏不住,轟轟烈烈地漫過五官。
少年犯逼近著,周晨染又後退,結果腳絆倒地上突出來的石頭,他一個踉蹌,狼狽地坐到地上。少年犯惡狠狠地俯視著他,那種恐怖的目光,顫顫地扯著他身體裏的某條神經,他嚇得快要哭出來。
“你知道,我不得不幹掉你。”少年犯說這話時很平靜。平靜得就像屠宰場的工人,雙手血淋淋地站在一頭待宰的豬麵前,這樣平靜地跟它說。仿佛它的死於己無關似的。
少年犯說:“我不幹掉你,別人就以為我好欺負。”
說著,少年犯冷冷地抬起了腳。或者狠狠地踩到周晨染的肚子上,或者掄起一腳,飛踢過去。又或者更殘忍更傷人的方式。
少年犯那隻右腳始終吊在半空。他看見昔草跑了過來,熱淚橫流地擋在麵前。
她哭紅了眼睛。那些淚水把她的眼睛洗得多明亮,清楚地折射出地上周晨染的影子。那個影子占據了她大部分眼眶,他隻從角落處見到自己的身影尾端。
她泣不成聲:“別打他!要打就打我吧!”
她的聲音隨著眼淚飛濺出來,似乎濺到他的身上,狠狠傷著他。
刷刷地,刷刷地,什麼迅速地灌進了他的肺裏,又迅速地化成一聲長長的歎息,從肺部折返出來。
少年犯說:“你知道,我不會打你的。我喜歡你!”
“你不打我,也不能打我喜歡的人!”
終於說出來了。說完後,昔草也沒意識到,這就是一次計劃之外的告白。
少年犯睜大了眼睛,周晨染睜大了眼睛,周小喬睜大了眼睛。
莫名地,就承認了,我喜歡他。
告白了。被拒絕了。
木棉花,那麼多,那麼多,風裏麵漾滿了嫣紅的影子。
至美至靜,抬起頭便是一場盛大的幻覺,就此失聰失明。
昔草伸出手,想接住垂直落下的那一瓣花瓣。半空中卻突然襲來一陣微風,花瓣改變了軌跡,悄悄滑過她的手邊。她痛苦地握緊了拳頭。眼淚辣辣地刺痛了眼睛。
連花兒也嫌棄她!她睜著淚霧朦朧的雙眼,模糊的視線裏有個少年白衫的身影漸行漸遠,一直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周晨染幾分鍾前說過的話,仍完整地留在她的耳裏。不曾消退,不曾減弱。漲滿了整耳整心,把其他所有的聲音都無情地擠出去。
他說:“昔草,對不起,我不能接受你的愛。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很久很久之前,他就喜歡著那個青梅竹馬的少女。
昔草是知道的。她妄想侵入他和周小喬的關係裏,卻輸得一敗塗地。
他後來又說:“昔草,我很感激你。那天,你在少年犯麵前保護了我。可是,我對你也隻有感激之情而已。如此而已。你不要誤會。還有,你不要哭。我最怕女孩子哭了。”
說完,他很快掉轉了單車,在看見她的眼淚落下之前,飛快地逃走。
連拒絕別人也這麼膽小的少年,昔草真不知自己為何會喜歡他。結果,此刻過後,卻發現更加喜歡他了。
抹幹眼淚,臉頰涼涼的。
突然,又一輛單車闖入了視線。
少年犯停在跟前,仿佛蓄謀已久似的,笑了笑。
“喲!被人甩了呀?”
昔草連眼淚也不擦了,飛起右腳,往少年犯的單車狠狠踹上一腳。
顧不著了,他是人見人怕的少年犯又如何?昔草一點也不怕,因為少年犯說過的,他不會傷害她。他喜歡她。
“關你屁事!”她狠狠罵道。像個潑辣的婦人。唾沫四濺。
少年犯低頭看了看單車的傷勢,又抬起頭來。
“我知道,你喜歡周晨染。”他說,“你喜歡他,就像我喜歡你一樣。”
“一樣你個死人頭!”她又是踢上一腳,單車便哐哐地呻吟。“根本不同!無論你做什麼,我絕對不會喜歡你;可是我如果拆散了周晨染和周小喬,周晨染就有可能喜歡我!”
說的話多傷人啊。少年犯表情憂傷地看了看昔草,整顆心像被誰揉爛成一團塞進罐裏醃起來,無時無刻地疼痛著。
憂傷的季節裏,他看見大批木棉花憂傷地死掉。
全部爛在地上。
早知道的,我喜歡你,你不會喜歡我。
但,隻要我喜歡你,那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