綾綺殿可不同別的殿夜深了就沒有人活動了。這宮裏,宮女、太監、侍衛好幾撥兒人,又不能出去。也隻好在櫃裏窩一晚上了。
天終於亮了,皇上去早朝,不許下人們驚動逸然。隻有東方曉獨自睡著。
蘇俊悄悄地出來,默默地看著東方曉,心中竟不知是何滋味;幾許敬佩,幾許悲涼,心底深處還有幾許心痛;她是個好女人……不,該是好姑娘。她配做我蘇俊的朋友!配作海音的愛人!可惜……想著不覺搖頭。他很想知道蘇妍此刻的情形。遠遠地站著躬身作揖,低低雲:“在下蘇俊,向娘娘行禮。”
東方曉立時睜開了雙眼。一個黑衣蒙麵人,心中一驚;然,他雖蒙麵,卻遠遠的拘著禮。料想必有所求。坐了起來,曰:“義士何為?”蘇俊才想起自己還蒙著麵巾,卸下曰:“在下蘇俊,字靜軒是樂妃的兄長。昨夜聞說青梅受冤。來得不巧被當作刺客追了進來……失禮之處,還望海涵!”東方曉細觀,果然是救過自己的人。忙下床穿了外衣。蘇俊背過了身子去。
不一刻,整理好了。蘇俊重來見禮。東方曉雲:“公子救命之恩,尚未言謝;怎好受恩公之禮?快快免禮。”蘇俊有些不好意思雲:“昨晚……很不巧,看到了一些不該看到的;也聽到了些不該聽的……但是妹妹安危十分掛懷,又不得不提,還望娘娘見諒。”東方曉凝眉,但想著蘇俊能自己說出此事,該不是個到處傳言的人吧?雲:“無妨。恩公請坐了講話。”
這時,寧兒聞聲,進來侍候,見蘇俊嚇了一跳。東方曉解釋雲:“這位是樂妃的兄長,因進宮的時機不對才穿了這套行頭。來探問蘇姐姐的情況,不許伸張。去上茶來。沒有本宮令喻不許任何人進殿。”寧兒應聲出去了。
不一刻,奉上茶來,自己去殿外守著。蘇俊方道:“上次……在下多有失禮,娘娘海量仍肯幫助,實令在下汗顏。”東方曉微微一笑雲:“我與蘇姐姐交好;又蒙恩人搭救;豈有隔岸觀火之理?昨晚事出突然,未及細問,正欲探監,公子可願同往?”
蘇俊甚喜,卻又雲:“此刻靜軒前去,恐有不便!又是這身裝束……”
東方曉微微頷首,想了一下曰:“賤妾有一法,隻是對公子不敬,不知允否?”蘇俊觀其欲笑非笑,料想不是什麼光彩的招數,可是此類往往不易發覺。雲:“娘娘請講。”逸然忍笑雲:“公子可孝昨夜之人,扮作宮女混在侍女裏前往。”為了給妹妹平冤,蘇俊思索了一下,允了。無意間瞟了一眼東方曉,隻見她烏雲未挽,粉黛未描,蟹青衣裙繡著蘭草,石青色彩縷,雖身懷六甲,依舊清麗,凝眉處,無不動人。這是他第一次細看東方曉,便覺此女子不可深交。與其相處,很容易感情失控。勿怪,徐峰君臣相爭,不能自已。收了心思,勸雲:“娘娘,臣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逸然很平和雲:“請講。”
蘇俊猶豫了一下,曰:“臣與海音是好友,為了他,也為了您……與皇上相處,是否……你們畢竟已經是……”東方曉立時沉下了臉,截住了話題雲:“公子,該忘記的,還是忘了好。”蘇俊倒是淡淡一笑曰:“臣失言了。”
東方曉微微點頭,向外麵道:“寧兒——”寧兒應聲進來。東方曉仔細端詳了一下蘇俊道:“取一套丁香色的宮裝來,我妝台上的首飾、脂粉隨你用,伺候公子更衣。”寧兒“哦。”了一聲,忍著笑侍候蘇俊梳妝、更衣。東方曉出了寢殿,在偏殿裏梳洗了等著。
大約二刻,寧兒引著蘇俊進來。好一位美人,樣貌嬌好、行動婉約、舉止涵雅,無不傳神。隻是腰略出了些,腳大了點。東方曉掩口兒了,半晌雲:“我這裏備了些吃食,蘇……姐姐也來用點吧?”蘇靜軒側身懷柔抱月盈盈萬福,柔聲雲:“謝娘娘抬愛。”一語未了。東方曉一口湯嗆在哪裏,笑得眼淚都下來了,連連擺手示意蘇俊坐了。
琴娘幾個不識其中機關,都納悶兒東方貴妃今天怎麼會如此開心?殿裏又何時多了這麼位“蘇姐姐”,忙上前服侍著。唯寧兒明白其中緣故,卻不敢有所失態。
東方曉終於忍住了笑曰:“你們也去吃吧,寧兒留下就行了。”眾侍婢都出去了。
寧兒請示雲:“娘娘,蘇公子的兵器怎麼辦?”東方逸然想了一下雲:“先留在我的寢宮裏,呆會兒姐夫散朝了請他帶出去。蘇……姐姐,一會兒探視過樂妃後,您先往靖王府等著:一則,取兵器;二來,有什麼不便可請姐夫幫忙。”蘇俊點頭。二人吃著約莫差不多了時間了,命寧兒去等靖王下朝了。
東方曉低著頭進膳,畢竟“她”是個男的,逸然有些不大好意思抬頭。問雲:“恩公學女兒態,倒是傳神的很。”蘇俊是江湖人自然沒那麼多的講究,大大方方道:“在下平素甚愛曲藝,客串花旦、武旦是常事。女兒家儀態、做派與我並不難。”哦,原來是這樣,怪道如此傳神。
二人用過早膳,逸然帶著幾個大宮女和太監們去了大牢。
逸然一行由高旻引著進了大牢。樂妃和杜吟兒關在一處,沒見到雲壽。初時,樂妃隻是拉著逸然哭。逸然在耳邊悄悄地告訴她昨晚皇上的話,樂妃好感動。逸然又雲:“蘇姐姐,我這裏有位故人想見見你。”樂妃止住悲啼,拭了淚痕。逸然笑曰:“靜軒姐姐……”蘇俊緩緩進來。
哥哥著粉黛,蘇妍是見過的,自然人得出。吟兒卻沒有見過,脫口道:“好俊的姑娘,這神態、風韻竟趕得上貴妃娘娘了!”蘇妍卻撲在哥哥懷裏又哭了起來。
許久,方說出事情來龍去脈,那人體態樣貌。蘇俊道:“這個人我倒時見過,你先耐著性子委屈幾天。這件事該查誰,從哪兒查,我心裏也知道大概了,你別擔心。”回頭向逸然行禮雲:“娘娘這裏拜托您了。”逸然點頭吩咐曰:“高旻,那咱們宮裏的腰牌送靜軒姐姐出去,有人盤問就說是本宮的故友。”高旻送蘇俊出去了。
靖王散朝,見寧兒候在那裏,知道必有緣故。跟著寧兒進了綾綺殿。寧兒將小宮女們打發出去,帶靖王去取鞭。靖王一見,認出是蘇俊的兵器。吃了一驚,曰:“這鞭……怎麼回事?”寧兒回曰:“回王爺,是蘇國舅早上落在這裏的。”靖王凝眉:“他怎麼會來這裏?”寧兒雲:“昨晚樂妃娘娘出了事,想是因為娘娘和他妹妹走得近,才來了解事情起由,求娘娘的助力的。”靖王點頭,因問:“你們娘娘呢?”寧兒雲:“帶國舅去了去看樂妃娘娘了。”
“哦。”靖王點頭,曰:“你家娘娘還有別的吩咐嗎?”寧兒神神秘秘道:“不知道為什麼娘娘和皇上發生了爭執,聽口氣皇上生了大氣,不許我們進門。今天早上就看見皇上的手受傷了。”這麼嚴重?李玨凝眉沉思。寧兒道:“王爺稍坐,奴婢下去了。”靖王頷首,寧兒去了。
不一刻,東方曉回來,互相見了禮,各自落座。靖王曰:“我聽說你和皇兄發生不愉快的事了?”東方曉立時紅了臉,試探著曰:“姐夫見過蘇公子了?”靖王道:“沒有。”逸然方寬了心雲:“姐夫還是別問了,都是些不值什麼的小事。我跟蘇姐姐有點兒交情,她被人誣害了,這件事還望姐夫多多幫襯著些兒。”靖王很爽快曰:“好。”
正聊著,外麵傳稟:“皇上駕到——”叔、嫂兩個起身迎駕。皇上進來,免了他們的禮,重新落座。
皇上問雲:“雨君,怎麼會在這裏?”靖王不敢明言,瞅著逸然。東方曉走近皇上,在耳畔低雲:“蘇國舅一早進宮來找臣妾幫忙,求我帶他去見樂妃。因為時間不利,臣妾將他扮作了宮女摸樣。兵器就落在了這裏,是我請姐夫來幫忙帶出去的。”皇上聞言笑曰:“真的?你把他……扮成了宮女?”“噓噓……”逸然慌忙阻止,而後微微點頭。看著他們打樣子到不像是鬧了矛盾。靖王心裏方放鬆了些。
又聞皇上雲:“正好,朕也有事囑咐他。雨君,陪朕去你那裏。”李玨躬身應“是。”皇上回首看了逸然一眼,欲言又止,走了。
大街依然熱鬧非常。李氏兄弟徒步而行,街角處,一位少年公子偷偷觀望。頭上八寶金冠束發,一身胭脂色金絲菱形紋兒劍袖腰中束帶,佩玉衡,眉目娟秀,淡淡傷愁,與靖王四目相交。靖王看著“他”情深脈脈的樣子靠了靠李漼,並向著那“公子”的方向,使了使眼色。皇上扭頭向望,見了“他”,沉下了臉。僅瞟了一眼,拂袖而去。
原來那公子是李婉青扮的,隻見她美目噙淚,欲言又止,十分淒婉。李漼兄弟卻帶著聶群頭也不回的走了。李婉青身邊出現了一個挽著發髻,束著銀冠的男人。麵白若玉,一字濃眉、目光清冷、鬢似刀裁,身形清廋。是李暮青,他拍拍婉青雲:“姐,這口氣一定替你出。憑他是誰也護不了東方曉。”婉青長歎一聲去了,留下多少哀怨。李暮青的臉上越發冷了。
李暮青走捷徑,躍高牆,掠房簷,如履平地。先靖王他們一步到了靖王府內院。卻見到了一位姑娘獨步廊間。發挽隨雲,金花步搖,劉海齊眉遮住青黛,目若寒星婉轉流波。好一位絕代佳人!李暮青不禁多看了幾眼。卻問那姑娘厲喝“誰——”雖是急聲厲言,卻似鶯聲燕啼。聲落人至,李暮青恐驚動了其他護衛,忙轉身跳出牆去。那姑娘正欲追去,卻聞聲後靖王曰:“姑娘留步。”
那“姑娘”輕輕地“嗯?”了一聲。思雲:沒認出來?麵上詭異一笑,伸蘭指捋了捋秀發,莞爾轉身,含笑過來盈盈萬福,口中曰:“拜見千歲。”靖王隻覺得此“女子”似曾相識,卻怎麼也想不出在哪裏見過。皇上也覺得好眼熟。靖王忍不住雲:“姑娘如何稱呼?與姑娘是否曾經見過?”那“姑娘”忍笑曰:“民女——蘇靜軒,至於在哪兒見過?因該在哪兒都見過吧?”靖王聞言愣了一下,明白過來笑得肚子疼。捂著肚子曰:“竟著了你的道兒?”蘇靜軒直起身來,正正經經給皇上見了個禮。朗聲雲:“聖駕前,請恕微臣失儀之罪。”皇上笑得眼淚都下來了,雲:“好,挺好的。我們到廳裏說話吧!”說著他們進了二堂,各自坐了。
皇上正色曰:“你見過樂妃了,可有什麼頭緒沒有?”蘇俊道:“日前,臣無意間聽到了一席話。有人要陷害樂妃娘娘,用以打擊東方貴妃。娘娘出事恐與此事有關。”借著詳訴了他聽到的談話。皇上凝眉頷首,雲:“可看清了那人長相?”蘇俊搖頭回曰:“他帶了麵具,臣不敢妄言。不過其中有一個像是內侍。臣懷疑室內外勾結。”“誰?”皇上追問。蘇俊搖頭道:“不認得。不像是正常男人,年約四十,頦下無髯、行動扭捏、語聲尖細;猜想耐受宮刑,常在內闈行動所致。”李氏兄弟聞言看著蘇俊發笑。蘇俊麵現不悅。靖王方雲:“又是戴麵具的?……和上回是同一個人?”蘇俊點頭。靖王遞還了盤龍鞭。皇上凝眉曰:“靜軒,你功夫了得可願進宮守護?”蘇俊為難曰:“臣乃外戚,實不宜常駐宮中,更何況是內闈爭鬥!”皇上讚同,沉吟許久曰:“你既不便介入,內闈可由惠穎公主駐守,她出入也方便些。外庭就交給你了。”蘇俊稱是。皇上向聶群道:“將紫宸殿出入令牌給他,以備靜軒急用。”聶群遵旨將令牌給了他。
又聞皇上細致安排曰:“有此令牌,無論晨昏可執此令出入宮禁,即使內闈也無人敢阻。朕和貴妃的性命就交給你了。樂妃處由曲寒星暗中守護;玉淑妃那裏怕也不省事,叫風千嶽盯著;最險的應該是逸然宮下,你要密切注意那邊的動向。”蘇俊依然不願意接手雲:“這——貴妃乃內眷,外臣……”皇上猜道他在躲是非,冷笑曰:“哼——若人人都似你這般,樂妃就老死在大牢裏了?”蘇俊見已有見怪之意,不敢再推辭。回雲:“臣不敢忘貴妃恩德,隻是……”皇上道:“一切以安全為重。你與逸然的品行,朕信得過。”蘇俊稱“是。”自嘲曰:想什麼呢?一朝君王如斯相守,她的心都休想撼動分毫!我憑什麼幾個朝夕得她芳心。海音啊!你又是怎樣博得東方曉如此堅定的愛?
靖王見他沉思不語問曰:“想什麼呢?”蘇俊出神曰:“想一個女人,一個……很可怕的女人?”他忽然警覺。靖王不解追問曰“誰?”蘇俊微微一笑雲:“盛思雲。”皇上聞言也許了口氣雲:“是啊!如非海音發現,尚不知多少人命隕她手啊!”
說到海音,皇上、靖王、蘇俊不約而沉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