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晚了,下著小雨,逸然獨自臨窗而立。心裏也似這天氣般悶悶的,忍不住又想到了海音。昔日的歡笑維護樁樁件件都那麼刻骨銘心。從衣內取出那隻香豬佩,仍是那麼香氣怡人;笑容仍是那麼甜;在她的心裏卻是那麼痛。撫摸著香豬,不覺搖頭歎息。
皇上來了,帶著烏泱泱一堆人。逸然轉身接駕,那是無可避免的。皇上伸手相攙,逸然不敢太違。他是皇上,隻好由他拉著。皇上令人退了出去,看著逸然頸下香豬,半晌,很不自然道:“是他送你的?”
逸然點頭。皇上冷笑一聲:“到底是心有靈犀了。朕進來前在院外見他也在擺弄著一個這樣的豬。它們是一對的吧?”
逸然“嗯。”了一聲。皇上拿了件外衣替她披上道:“整理一下,朕陪你去見他。”逸然不解的看著他。
皇上很不開心道:“朕與他一處長大,不忍心看他那樣兒,一天一夜沒動地方兒了。”
逸然從心裏感激他:“謝謝。但臣妾不能去,會害死他的!”
皇上冷顏道:“有朕在側,誰敢妄言?”逸然福了一福去更衣了。
片刻,出來,二人不帶任何人出了院子。在拐角處,徐海音倚著牆撫摸著那隻香豬。李漼、逸然來之近前,海音忙以君臣禮相見。
逸然打心眼兒裏不自在。是啊!早已不是從前了。淚水在眼眶裏打轉,終於忍了回去。皇上讓海音起來,長籲一聲,遠遠的走了幾步,背對著他們。左右無人,逸然望著背向他們的皇帝,緩緩道:“他是個好人。”
徐海音看著她無話可說,張了張口卻沒有說什麼。逸然柔柔道:“我已經是他的妃子了。不管喜不喜歡,願不願意,都必須要做到一個妻子應做的。所以我們也要忘記過去。你回吧,令尊、令堂會擔心的。”
海音看著她,俊朗的臉上也掛了淚痕。良久,沉沉道:“一個人的愛,若能想放就放,那就不是愛了。你真的放下了麼?”
逸然不敢看他,心裏痛痛的,似在流血。強忍著雲:“會的。”說著從頸下緩緩地摘下了香豬遞了過去。海音沒有接,依舊看著她,他知道她有多痛,他也知道該放手了。他所不知道的是:他們各自還有多久才能不痛。
逸然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既然這樣,我就把它收起來了。朋友一場,留些東西也算正常。”徐海音拿起逸然手中的香豬佩仍替她戴上,看著她憔悴的麵容,心裏滴著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轉眼看著等在不遠處的皇帝,向逸然行了一禮雲:“微臣告退。”說著也不待逸然回答,轉身走了。
逸然看著他的背影呆呆的。皇上默默地走過來……
逸然終於忍不住伏在皇上肩頭哭了。皇上伸手摟住她,他第一次感到了他和逸然的距離;是那麼近,卻又那麼渺茫。似乎可以感到了夫妻的感覺;又似乎永遠也找不到夫妻的感情。竟不似逸然入宮前的歡愉了。逸然哭了很久,方止住悲聲。皇上才陪著她回了綾綺殿。二人依舊同榻,合衣而眠。
徐峰出了皇宮,在大街上遊蕩著。他怎麼也想不通,逸然怎麼就那麼心誌一定的要跟著皇上。她不是一個愛慕虛榮的人啊!她也不是一個可以將感情輕易拋灑的人;可為什麼自己可以不計較她和皇上的事,她仍不肯跟著自己呢?如果她真的放下了,又怎麼會如此憔悴?海音的心像被什麼揪著般的疼。
恍惚間,他回到了徐府。一頭栽到床上,似睡非睡,似夢非夢。他情願在宮牆外守著那份兒不可及。徐夫人來了,帶了些飯菜。海音懶得動,徐夫人就這麼一個兒子。自然心疼地什麼似的。坐在床邊撫摸著海音道:“難過就發泄出來吧!別憋壞了。”
海音傷心的情緒有些失控:“娘,峰兒也知道該放手了;峰兒也知道她不屬於我了;可我就是放不下。聽著她病了,我就想守著;聽著她哭,我就想安慰她。她怎麼可以就這麼嫁給皇帝了?她真的就那麼放得開?孩兒到底是哪兒錯了?她就一去不回頭了。”說著撲在了秦氏懷中。秦氏靜靜地聽著,滿腔關愛化作聲聲歎息。
徐定邦進來了,一把扯過海音罵道:“堂堂七尺男兒,為了一個女人,成了什麼樣子?明日老夫替你約了楚王的千金惠穎公主。她文武雙全,與你年歲相當……”
海音沒等徐大人說完便雲:“不去。孩兒娶不到逸然,也不娶別人,任她如何品貌,都不要!”
徐定邦氣得臉色發白,抬腿一腳踹在海音腹部。徐海音結結實實吃了這一腳,跌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秦氏心疼地撲上去摟住獨子哭道:“老爺,咱就這麼一個兒子,他心裏難過,你就不能體諒他一回嗎?”
徐大人怒道:“他喜歡的是當今的貴妃娘娘,再不收性子是要禍滅九族的。老夫今日踢壞了他,也隻是傷,若不叫他收收心,丟的可是性命!他若是死在戰場上,老夫無話可說;他若死在這件事上,連祖宗的臉也一並丟盡了。還得背上一個欺君的名兒,有子如此,老夫寧如沒有。”
海音緩緩地從地上爬起來。秦氏扶他坐了,一直哭著,徐海音一句話也沒有。徐定邦道:“夫人你勸勸他吧!”說完氣衝衝走了。徐夫人卻不忍說什麼,安排他躺下,也走了。
這幾日,逸然身上大安了,卻仍簡單挽個髻兒,穿一身淺綠有氣無力地閑坐著發呆。
琴娘來報:“兵部尚書郎徐大人的夫人求見。”
逸然方打起了些許精神,道了聲“有請。”琴娘去了。稍待,引了秦氏進來。行過君臣禮,分賓主落座,上了茶。
逸然開口動問:“許久不見,伯母安好?”
徐夫人聽她的話心裏陣陣酸楚。然,君前不可失儀。忙欠身道:“娘娘貴為君上,臣婦豈敢當伯母二字?折煞臣婦了!”
逸然歎了口氣,雲:“連您也生分了。”
秦氏不知該如何回答。逸然看他神色料想必有難解之事,叫眾人出去了方雲:“伯母今日前來,莫非有什麼為難之事?”秦氏方說了海音挨打之事,並求她幫忙。
逸然心下疼痛也隻能忍著,踱了幾步雲:“哪位千金?”
秦氏回雲:“楚王的女兒惠穎公主。”
逸然緩緩點頭道:“好。三、五日我就安排他們見麵,我——會盡量促成他們的。”秦氏磕頭走了。
逸然獨坐殿裏五味雜陳,這個忙她必須幫。心下卻不知如何酸楚、艱澀。
皇上來了,逸然見了禮。今日不似往日冷豔了。皇上自然很開心,要帶她逛逛園子,逸然並沒有拒絕,隨皇上一路同行。在皇上的眼裏自然是風光明媚,在逸然眼裏卻是可有可無。
他們歇在了一個亭子裏,逸然道:“惠穎公主是個什麼來由?”
皇上聞言看著她,良久雲:“是皇叔楚王的女兒李娉,先帝賜號惠穎,今年一十九歲,長得……也還不錯。怎麼會提起她?”
逸然點頭“哦。”了一聲,似乎滿腹心思。
皇上拉住她的手坐在身畔很溫柔道:“誰向你提了她?又有什麼事?”
逸然緩緩抽回了手道:“徐尚書想替海——徐將軍說這門親事。”
皇上微微頷首:“嗯。倒是門好親事。李娉品行不錯,海音才貌出眾,倒也般配。隻是海音未必能放得下,她再好,與你也有一段距離,此事急不來。”
逸然幽幽道:“人總是要向前走的。明日皇上可否召她入宮,臣妾想見見她。”
皇上笑了,雲:“嫂子想見小姑子,還用問朕麼?明日,朕帶你去楚王府見她,也好替你解解悶兒。這幾日見你總也懶懶的,抖抖精神,別再悶壞了。”逸然點頭。
七月初九,巳時二刻,皇上帶著聶群來接逸然,逸然依舊是淺綠色家常衣衫。出了宮,想著今天要做的事情,心情自然差了些。
楚王府外,徐海音候著。此時的他們早已不是從前,行動起來生分了許多。楚王也早已得了傳訊。大開正門,鼓樂喧天,惠穎公主及三位王妃,七名侍妾,兩位少王爺出府相迎。
進入王府正堂,皇上點了名兒讓李娉作陪。逸然看時,見她發挽百合髻,正鳳衘翠,珠花金鈿,一身玫紅錦繡衣裙。項上赤金彩縷瓔珞,肋下佩璜。那麵上八字鴛鴦眉,水靈靈英眼,俏麗的尖鼻,微笑含羞齲齒唇,脂粉輕薄,竟是那樣的楚楚動人。逸然見了不覺一聲輕息。皇上不解拉著她雲:“愛妃因何感歎?”
逸然忙收了心思:“公主美貌,叫人生憐。臣妾自覺汗顏,所以慨歎。”心下卻道:如此容貌也不算屈了海音,隻可惜自己緣分使然無可奈何了。
惠穎公主也在端詳於她,隻覺得她有一種令人情不自禁想對她好的感覺。聞她此言,含羞道:“娘娘取笑了,娘娘樣貌清奇驚為天人,怎麼說出此話?若娘娘汗顏,我輩豈非皆醜女了?”
逸然提出想由她陪著園中逛逛,皇上頷首。
娉兒便引著去了後園。走了一段,李娉問雲:“娘娘新婚,正值盛寵,臣女怎麼瞅著娘娘眉心點點清愁?”
逸然輕輕籲了口氣,淡淡一笑:“近日飲食不佳,所以皇上帶我出來走走。消消食兒,許就好了。”
娉兒聞言道:“興許是吧。”逸然觀其穩重,言語涵雅,便知徐大人眼光不錯。因拉著她雲:“我雖小你幾歲,但依著皇上,少不得也叫你一聲妹妹。不知可見怪否?”
娉兒甜笑:“正該如此,豈敢見怪?”
逸然道:“煩請妹妹差人請徐峰將軍來,我有句話說不知可否?”
娉兒即點手叫過一個家人:“去請徐峰將軍來,娘娘有話吩咐。”那人去了。
片刻,領了海音來了。逸然看著海音近了,卻叫他站在那裏。低問:“他是正三品懷化將軍,今年二十有三,你瞅著如何?”
李娉猜出了她的意思,看著海音年輕英武,正合心意,不覺紅了臉。
逸然見情形已然明了,繼而道:“你既不反對,我幫你說去。”
娉兒含羞雲:“品貌不差,我還要試過才學。”
說著斂了羞慚,一招仙人指路攻了過去。海音閃過,並未還手。忽的想起徐定邦的話,昨日母親又進了宮裏一趟;也猜到了八、九。故意隻勉強接了二十招,將背後漏了出來。被李娉一腳踢中,斜刺跌了出去……逸然不明就裏,本能的伸手相接;徐海音收勢不住撞進懷裏。徐海音怕撞傷她,忙緊緊抱住。想著這久違的相擁不免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