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好難為得將自己灌得爛醉,來到東方曉住的客房。看著熟睡的逸然;想著自己將要做的事情;想著東方曉醒後的痛不欲生,他做不到。可是,想著東方曉進宮後,宮中一切利劍都指向她的生活。他是從深宮走出來的,他知道宮中的險惡,他知道爾虞我詐的艱辛。終於鼓起勇氣走近她的床頭,卻實在做不出來。是啊,他實在不是一個可以趁人之危的人!此刻他終於明白:皇兄為什麼守了她那麼久,都沒有動她。她是那麼純、那麼美、那麼善良,怎麼能做出讓她如此傷心之事呢?靖王拿起酒壺又灌了幾口,他的心還是清醒的。
逸然從夢中醒來,看到靖王。隻道他是喝醉了,走錯了房間。忙起身相扶,雲:“姐夫,你怎麼了?”靖王羞得無地自容,轉身欲走。卻發現雙腿有些發軟。逸然將他摻在床上,給他蓋了被,喚梨香、琴韻、墨雪、詩魂來侍候。自己便往姐姐房中去了。卻見玉鳳在淩淩門外站著問雲:“你怎麼不進去?”玉鳳道:“娘娘心情不好,侍書叫我來勸勸。我又想不出該說些什麼,所以不敢進去。”逸然笑曰:“怪不得姐夫喝的門兒都不認了。想是小兩口鬧別扭了。”玉鳳聞言笑了道:“這個我會勸了。我堂姐和姐夫也常鬧別扭,這個看我的了。”逸然含笑點頭。二人進房,周淩淩正坐在窗前梳頭。玉鳳見淩淩臉上還掛著淚水,接過梳子,輕輕地梳理著淩淩的秀發曰:“兩口子嗎,誰對誰錯又怎麼樣呢?誰錯了,難道磕頭認錯嗎?低一低頭便過去了。他是王爺,身份尊貴,少不的驕橫了些。您大人大量,就當做——就當做不和他計較,比他海量些。日子不還是好好的?如今您不看別的,隻看著孩子的麵兒,別和他計較了。回頭我再勸勸王爺,跟您認個錯兒,不就過去了。”幾句話說的淩淩姐兒倆都笑了。
淩淩回身笑雲:“聽你說的,倒像個慣會過日子的。隻是不知你什麼時候成親呢?”玉鳳羞了道了聲“娘娘——”轉身跑走了。逸然也道:“姐姐,我想出去走走。”淩淩道:“你帶著玉鳳去,我看著她倒靠實,再給你帶幾個小廝……”逸然取笑雲:“姐姐——我又不打群架,帶那麼多人做什麼?留著他們,還是把姐夫接回來吧。”淩淩沒理她的戲言。正色道:“你覺得你姐夫如何?可能終身依靠?”逸然笑雲:“姐姐怎麼了?姐夫年輕俊朗,才學好,又不沾花惹草,如何靠不得終身了?姐姐隻管想著他的好,非要旁人說出來麼?”淩淩道:“別鬧了。我是說真的,果然要你嫁給他做王妃,你肯麼?”逸然有些糊塗了,道:“姐姐怎麼說這個?難道,你和姐夫生氣就為這個?”淩淩歎了口氣曰:“我和他原沒有生氣,是我逼他娶你。隻有他娶了你皇上才能死心;也隻有他娶了你,你才能繼續這麼開心的生活下去……”逸然斷然道:“不可能。我本來想叫倩菊姐姐進宮請太後娘娘幫忙賜婚玉鳳。姐姐既如此說了,我情願嫁給皇上或簡季平,也絕不破壞姐姐夫妻的感情。”門外靖王道:“那就嫁給皇兄。如果不得已嫁給季平表哥,我情願殺了你,也不叫他來埋汙。”姐妹二人回頭,三人相對無語。靖王走進來,坐在一邊道:“我做不到,除非是她自己願意的,否則絕不可以。”說著轉麵對逸然道:“你去找海音,叫他去表妹家找倩菊,就照你想的辦,或許可成,但要快。皇兄若真要立你為妃的話,最遲二十八,鳳冠金策,寶印必到。那時就什麼也來不急了。還有絕不能讓皇兄知道海音有所參與。否則死無葬身之地。”東方曉道:“那為什麼還要他去找穆姐姐?”靖王道:“皇兄那麼在乎你,他會放心你在別處居住?若沒有猜錯的話,就連你蓄意欺君的事,隻怕也早在皇兄耳裏了。隻有海音能躲過皇兄的耳目。”東方曉帶著玉鳳去找海音幫忙。豈料徐海音卻說什麼也不肯了。隻雲:“你今日能躲過一次,明日呢?明日又當如何了結。若果不願進宮,便嫁給靖王吧。他品性高潔、柔和、又善詩書,定能與……”東方曉氣得哭著走了。
這一邊紫宸殿內,果然有人密報。東方曉欲以尤玉鳳替代之事;並將靖王酒醉入逸然寢室之事。皇上果然大怒,宣召逸然進宮。聶群方欲傳旨。皇上卻道:“慢。聶群傳旨:尤玉鳳性情溫和、人品端莊,即策為玉淑妃。臘月二十六進宮侍駕,賜含象殿居住。帶鳳冠金策、金印到馨香苑宣旨。”聶群大惑不解,卻又不敢動問。隻好帶了人去了。
東方曉從海音處剛回靖王府便有馨香園的人來回;聶公公在馨香苑等候,尤姑娘速歸拜領聖旨。東方曉帶著一肚子疑惑陪著玉鳳回了馨香園。果然聶群宣召冊立玉淑妃。徐海音也在。玉鳳謝恩接旨。眾人皆來相賀,拜見。獨海音一言不發,聶群走了。玉鳳笑曰:“徐將軍嘴硬心軟,果然幫了我們。”徐峰冷冷道:“沒有。”東方曉轉視靖王,靖王卻道:“不是我。”
次日卯時,尤玉鳳由內廷執事女官引著至宣政殿行了冊封禮。拜見太後、皇後。受了眾嬪妾參拜。回到含象殿已是午時了。累得飯也懶得吃,便要休息。卻聽門外報:“聖上駕到。”玉鳳忙起來接駕。皇上進來,帶了好些物飾皆鑲金嵌寶,說是賞的。玉鳳謝了恩起來。道:“皇上吃過了麼?”皇上麵上冷冷的,徑自走到桌前坐了。聶群忙道:“娘娘,在宮裏要說用膳。”玉鳳很尷尬地笑了笑,重新道:“皇上用膳了嗎?”皇上冷冷道:“沒有。”玉鳳忙著要去安排,卻被聶群攔阻道:“娘娘是千歲,萬事隻需要吩咐下人。可不要失了身份!”隨即道:“含象殿何人執事?”外麵一個稍長些的太監進來回話道:“奴才景福是這裏的執事。靜候聶公公安排。”聶群道:“排膳。”時刻不大,各種珍饈美味滿滿的上了一桌子。玉鳳將舉筷替皇上夾菜。卻聞皇上冷冰冰道:“你坐下。”玉鳳都快哭了,委委屈屈的坐在對麵。皇上隻管吃,也不理她。玉鳳便坐著也不敢動筷。皇上吃完了,看她坐著沒動。也不理她餓不餓,站起來去了寢殿。玉鳳隻呆呆地坐著。聶群忙俯身道:“娘娘,皇上午歇了,您還不去伺候?”玉鳳忙起身跟了進去,替皇上脫靴、蓋被,等忙完了出來,桌上的飯菜早已撤去。自己呆呆地坐在窗前,想著這半日的生活:樣樣都拘著,句句話都是錯,竟連昔日自在的一半都趕不上,不覺聲聲長歎。看著院子裏的雪,便悄悄走了出去,豈料身後便跟了一堆的宮女太監。忙道:“你們且去看著皇上。我隻在院子裏坐會兒。”眾宮人應聲去了。一個長相十分俊美,大約十八九歲的紫衣宮女道:“奴婢陸蕊珠,是這宮裏的女官。娘娘若有差遣,可喚奴婢。”尤玉鳳坐在石階上道:“哦。”蕊珠走了。玉鳳卻哭起來。這時,景福過來道:“稟娘娘,逸然郡主求見。”玉鳳忙道:“在哪兒快?請進來!”不一刻,東方曉進來。卻見玉鳳挽著淩雲髻,金鳳朝陽,黃花步搖。玫紅色蔽褾襈,金鳳繞雲蔽膝,金絲紅底大綬、束帶,上品翡翠鳳佩,水紅色披巾彩縷,好不華麗。她雖不美,卻很端莊。一見東方曉哭著迎了上去。逸然忙替她擦淚,雲:“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怎麼哭起來了?”玉鳳便把這半日的情形說了。逸然方見了禮道:“宮裏的規矩自然是多的,習慣了就好了。雪地裏冷得很,你怎麼在外麵?”玉鳳道:“皇上在裏麵,我做什麼都錯,所以不敢進去。”逸然看著她好心疼,卻又很無奈道:“這裏是你的宮殿,你以後要住在這裏,不回去怎麼行?皇上是你的丈夫,會常來的,難道你就日日坐在院裏?”玉鳳哭道:“可是,皇上的臉冷得嚇人。我平日裏跟著小姐,也見過皇上,從來就不這樣的。我又不敢說話,我到這一刻還沒吃飯……哦,不……是用膳,宮裏不叫說吃飯。”東方曉拉著她坐在屋簷下道:“誰是這宮裏掌事?”玉鳳道:“景福公公。”東方曉替她擦著眼淚道:“你以後餓了就找景公公,用著什麼便找這宮裏的女官就好了。還有,現下你是娘娘了,我不再是你的小姐。這宮裏的宮女、太監都聽你的,不用那麼拘著自己。”玉鳳點頭。逸然送她進了偏殿。自己去找聶群。她獨自來在殿門上,向聶群行了一禮道:“聶公公可否淑妃娘娘安排些膳食。”聶群忙還禮道:“郡主多禮了。”轉身吩咐了下去。逸然壓低了聲音道:“公公可知道皇上為什麼封了玉淑妃,又不待見呢?”聶群看了看左右無人了,方壓低了聲音道:“皇上自得了姑娘的承諾,本來是很開心的。可是,自打二十四晚上,暗中護送姑娘的人回來說:姑娘欲以玉娘娘頂替,便龍顏大怒了。可是轉而又封了玉娘娘。奴才冷眼瞅著,玉娘娘不會好過。”東方曉聞言當下便急了,闖進了寢殿,跪下到:“以下犯上,是臣女的主意。還請皇上重罰臣女,善待玉淑妃娘娘。”慌得眾內侍都跟了進來。皇上在睡夢中驚醒,翻過身來;也不叫她起來,也不說話,隻冷冷的看著她。半晌,道:“你們都出去。”眾內侍都退了出去。皇上側身躺著,以肘撐著,看著她,雙眉微攏,歎了一聲,仍沒有說話。東方曉從來沒見過皇上這麼待她心下也打起鼓來。
驀地,皇上遞過一把短劍來。東方曉拔劍便要自盡,皇上一腳踢在一邊。道:“要你自己保護自己,不是要你自盡。”東方曉有些不解。皇上下床,並未穿鞋。走過去拾起短劍遞給她,順手拉起她來道:“這是朕隨身短劍,你留著防身吧。”逸然這才接過劍還了鞘。隻見這劍鞘金龍盤繞,紅寶石鑲嵌,劍柄上還有顆美玉十分珍貴。逸然扶了皇上上床與他穿了靴,理了衣衫。方道:“皇上為什麼要封玉淑妃?”皇上側目看著她,半晌道:“不是你想讓她進宮的麼?朕便讓她進宮,而且位分直逼皇後,本朝沒有貴妃,她位份也算不低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但是你給朕記著:這宮裏的嬪妃們沒有聖寵便一日也不能活。所以朕來守著她,宮裏的鬥爭可比戰場上都暗箭難防。她連字都不識,想活得長久?”皇上一聲冷笑轉過頭去。東方曉跪下道:“求皇上準臣女進宮教她識字。”皇上冷冷道:“不必。朕會親自教會她認字。還會教她宮廷裏的生活。不過,你會後悔的。”東方曉無語含淚看著皇上。皇上低下頭道:“朕本來覺得愛是高潔的,不可以埋汙的。所以朕不曾強迫過你,朕希望用真心能來感化你,有朝一日,你能像明月般愛朕。不想你竟用手段來對付朕。你別忘了,朕是從一個連父皇都不認識的小皇子一步步爬上來的。如果當真用起心來,你覺得會如何?”皇上冷冷的盯著她,逸然有些發抖了。皇上歎了一聲道:“朕不想對付你。”逸然道:“臣女知錯了。皇上可否讓臣女留在與淑妃娘娘身邊效力?”皇上道:“不必了。上元節,朕會去找你。聶群,送郡主回馨香苑。”東方曉還想說什麼。卻見皇上揚顏不睬。隻好跟著聶群出來。
路上,聶群道:“看來皇上還是很看重姑娘的,若換了旁人早沒命了。不過看得出來,皇上真的生姑娘的氣了。姑娘也過於托大了,若皇上的耐性磨光了。可不知道要有多少人遭罪呢。他畢竟是皇上啊!”東方曉沉默了,回了馨香園。
皇上日日晚間必到含象殿,用晚膳、教玉鳳認字。漸漸地不似從前那麼冷厲了,玉鳳也漸漸地適應了宮裏的規矩,後來竟能執宮事、行律例了。太後也漸愛其莊重,能掌內宮。倩妃幾次挑釁,竟被她壓製住。皇後庸懦,倒顯得玉鳳的能耐了。而她又敬重皇後,不肯有半分逾越。各宮倒是都挺敬重她的。皇上冷眼瞅著,也暗覺玉鳳治理內廷是把好手。可是卻始終不肯同她圓房。樂妃也跟她很親近。
這邊東方曉卻再也沒見過徐海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