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將陷入昏迷的黎雲簫,安頓在了童家宅院的客房床上,她下意識去解黎雲簫的衣扣,準備搞清楚其突然發狂的根源在哪裏,但才解到一半她就愣住了,她看到黎雲簫的鎖骨之下,心口附近,傷痕遍布觸目猙獰,不曉得先前究竟受過何種非人折磨。她久久遲疑著,忽聽身後傳來極輕的腳步聲,轉過頭去發現黎雲笙正站在不遠處。“笙笙,你過來。”黎雲笙依言上前,隨即便也瞧見了這一幕,他駐足原地,神色一瞬變得陰沉而憤怒:“該死,是誰對師哥下如此狠手?”“這得你親自問他。”雪色起身,緩步朝屋外行去,“你師哥就交由你來照顧吧,我一姑娘家,這麼做似乎不太合適。”黎雲笙剛在窗邊坐下,聞言頗感意外:“你還記得自己是姑娘家?而且對你來講,居然還有不合適的事情?”“……少廢話。”雪色徑直來到庭院裏,見祁陌正在石桌旁自斟自飲,後者平靜地給她也斟了一杯茶,沒多說什麼。她笑言:“祁小哥這麼有閑情逸致,怎麼不跟笙笙一起進去?”“不了。”祁陌溫聲回答,“我想他這時,應該更希望能和師哥獨處一會兒吧,就不打擾他了。”雪色托腮端詳他半晌,若有所思:“唔……祁小哥有心事。”“你也有心事。”“我裝了兩百多年的心事,要琢磨也不必等到今天。”“但這次不一樣,你開始不安了。”她笑容斂去幾分,垂眸看向眼前的茶盞,烏黑長發遮住了她此刻全部的情緒:“你是聰明人,但聰明人的弊端就在於,煩惱很多。”祁陌深深注視著她:“我以為上百年的流浪,你早就參透了,畢竟你是翼靈,你和人類不一樣。”“大約是能參透的吧,可參透不代表坦然接受。”雪色歎息,“若是像蒼桀那樣,在斷魂台鎮守五百年,我不敢想象,這漫長的壽命還有何意義。”“不能拒絕嗎?”“我拒絕了,但很難說閻王會不會放過我,因為蒼桀已經不可信了,如今翼靈一族的成員中,他能找到的隻有我。”兩人相對靜默,彼此無言,直到雪色沉吟著再度開口:“這件事,就不要和笙笙過多提及了,免得影響他情緒。”祁陌略一頷首:“我了解。”而另一方麵,在屋內,黎雲笙守著黎雲簫靜坐許久,直至夕陽西下,夜幕降臨。他已有數晚沒有睡好覺了,正微眯著眼睛半夢半醒,朦朧間忽覺有人指尖微涼,輕撫上自己的頭發,登時挺直了脊背清醒過來。“……師哥?”黎雲簫收回手,轉而費力支撐起了身體,靠在床邊看著他:“累了就去休息,我不要緊的。”“果真不要緊嗎?”“嗯。”黎雲笙揉著眉心歎一口氣,他眼前恍然又浮現出方才所看到的、黎雲簫身上交錯縱橫的褐色疤痕,隻覺心髒隱隱作痛,一時竟連聲音裏也帶了哭腔:“師哥,你不該瞞著我,若是跟我都不肯說句實話,你還能相信誰呢?”黎雲簫安慰似地笑了笑,笑容裏卻仿佛沉澱了難以言喻的滄桑感,單是望去一眼,都難免令人覺得心酸:“別難過,我這不是還好好地活著嗎?”“所以你受過的那些傷,都是你好好活著的證明?”“你……你看見了?”黎雲笙黯然點頭:“看見了,不過是雪色先發現的——在此之前,你剛剛用柳葉鏢紮穿她的琵琶骨。”黎雲簫神色一凜,他怔然片刻,終是低聲應著:“我很抱歉。”“雪色不會計較這種小事,相比起來,我們更想知道,你究竟經曆了什麼?”黎雲笙緊緊攥住他的手,眼底水光浮動,幾乎帶了懇求的意味,“師哥,你告訴我,是誰把你害成這樣的?”黎雲簫緩慢抬手按上自己心口,眸中光影幽沉:“我不知道他們什麼來路,隻知道這個組織,名叫‘滅神’。”“滅神?”“當初他們沒有殺我,隻是把我帶去了完全陌生的地方,從此開始了永無止境的試藥過程——那裏還有很多像我一樣的年輕獵殺者,誰也逃不出去,隻能被動成為他們的試驗品。”黎雲笙以前也曾聽說過關於試藥的一些傳言,曉得這種事堪稱泯滅人性,隻覺背脊生寒:“是單獨針對獵殺者的試驗?!”“我也無法具體給出解釋,他們進行這一切的時候非常謹慎,甚至連試驗地點都在時常變化,想找到他們,難於登天。”“那……試驗會給你們造成什麼樣的傷害?”“就像你看到的,這一身永遠褪不去的傷疤,以及不知何時就會發作的後遺症——發作時我會無差別攻擊所有人,瘋了一樣,當初在試驗地點,天天都會看到同一牢房的獵殺者們相互殘殺,有的中途就死掉了,有的則像我這樣,僥幸活到了最後。”黎雲簫敘述的語氣很平淡,或者說,是故意敘述得這麼平淡,為的是不給自家師弟增加心理上的壓力,然而黎雲笙還是能夠想象得出,那樣痛苦萬分的歲月,要熬過來有多麼艱難。“所以師哥,你……你是怎麼逃出來的?”“在他們意圖將存活的一批獵殺者再次轉移時,我在路上尋到了機會,幾乎丟了半條命,卻總算是成功了。”“是、是啊……感謝老天……”黎雲簫輕笑一聲:“無論如何,雲笙,你我如今還能相見,就是運氣了。”話音未落,淚水已自黎雲笙眼中淌落,他用力抱住黎雲簫,仿佛一鬆手對方就會消失不見般,固執得像個孩子。“師哥,從今往後,除非是拿了我這條命走,否則我們兄弟兩個,再也不會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