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聽到門口的聲響,瘦削的少年轉過頭來,半張臉也隨之暴露在一線薄光中。

他看起來年紀還,約莫也就十三四歲,不比謝寶真大多少,且束發淩亂,眉骨和臉頰上有傷,青青紫紫的結著血痂。雖然他又瘦又髒,五官布局卻是格外周正,尤其是那一雙眼睛……

謝寶真形容不出這雙眼睛的樣子,隻覺得乍看之下仿佛被他攝住了魂兒,有種驚心動魄的心悸之感,使得她滿腹詰責都問不出來了。待要仔細看時,那種心悸又忽而消失,隻餘下一片寒潭月影般深不見底的虛無。

不錯,的確是虛無。眼型漂亮,瞳色深沉,卻沒有什麼生氣。

他是誰?到底經曆了什麼?

為何他比路邊的野狗還瘦,還滿臉都是傷?

“寶兒,回房去。”雄渾的嗓音響起,是英國公謝乾刻意放緩語氣,對寶貝女兒道。

“阿爹,此人是誰?”這話的時候,謝寶真考究的眼神一直停留在那又瘦又髒的少年身上。

“回房去。”謝乾並未解釋,語氣加重了些,疲憊中夾雜著一絲不容抗拒的威嚴。

謝寶真作為謝家輩中唯一的女孩兒,自打出生起就享受著爹娘、伯父和八個哥哥的寵愛,是眾星捧月也不為過,阿爹向來將她放在手心裏嗬護著,從未見過今日這般疾言厲色。

謝寶真看了看紅著眼沉默的母親,又心疼又委屈,張嘴就要話,卻見五哥謝臨風輕輕朝她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多言。

於是一口氣憋在胸中不上不下,著實難受。

五哥謝臨風依舊是溫文爾雅的模樣,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拉住謝寶真的腕子,輕聲道:“乖寶兒,哥哥送你回房。”

謝寶真到底被五哥牽走了。

廊外風雪如故,洋洋灑灑的一片白,身後正廳的大門再次關上,她回頭看了一眼,透過漸漸變窄的門縫看到了少年孤單兀立的身形。

他似乎覺得冷,伸出一隻手將狐裘裹緊了些……那隻手蒼白修長,卻布滿了青紫可怖的傷痕。

吱呀——

門徹底關緊了,將屋裏屋外分割成一暗一明的兩個世界。

……

廂房裏放了炭盆,燒的是清香無煙的銀骨炭,暖馨無比。侍婢們奉了茶複又退下,謝寶真穿著一身銀紅的裙裾,急得在屋內來回踱步,見謝臨風還有心思站在窗前賞雪,她心中不安更甚,問道:“五哥,我見阿娘哭了。她從來不哭的,是不是受阿爹欺負了?”

謝臨風回頭看了眼嬌俏無比的妹。

謝家門第顯赫,卻陽盛陰衰,已經兩代沒有女兒出生了,這個妹妹是家族中唯一的明珠,也是謝家唯一的福澤,從出生開始便注定會受盡寵愛。國公之女,按舊例最多封個鄉君或縣主,但剛剛登基的那位新帝聰慧,知曉討好謝家的最好方式就是討好謝家的掌上明珠,年初一道聖旨下來,賜了幺妹‘永樂郡主’的封號,也將謝家徹底推向了朝局的漩渦……

在這個時候,阿爹從平城帶回來這樣一個孩子,可想而知會掀起怎樣的漩渦。

謝臨風將這些心事隱藏得很好。他神情柔和,有遺世獨立之態,寬慰妹妹:“也不是欺負,夫妻間意見不和而已。”

“是因為那髒兮兮的新客?”謝寶真不願提‘私生子’三個字,可這三個字卻像是陰雲般揮之不去,盤桓在她心裏,“他到底是誰家不要的孩子?惹得阿娘落淚、謝府不寧的,真是不可饒恕!”

“噓,”謝臨風伸出一根指頭壓在唇上,目光有些複雜。頓了頓,他溫聲告誡妹妹,“寶兒,慎言。”

“我錯了麼?你們都是怎麼啦,趕我回房不還不讓我問話,平日裏不這樣的呀。”謝寶真索性盤腿坐在案幾後,撐著下巴生氣,“阿娘被欺負了,你們也不為她出氣,反倒拿著我教。那個髒子一進門,哥哥和阿爹都像變了個人似的……”

屋內有了一瞬的寂靜,隻聽到炭盆裏細微的嗶剝聲。

不知過了多久,謝臨風輕輕歎了一聲,離開窗邊坐在謝寶真麵前。半晌,他隔著案幾摸了摸妹妹工整精細的鬟發,似是在斟酌什麼。

謝臨風是謝寶真的親長兄,族中排名第五,乃風度翩翩的鴻臚寺少卿,為人待客處變不驚,鮮少見他這般猶疑的模樣。

“寶兒,那個少年不叫‘髒子’,不可這樣喚他。”

謝臨風終於開了口,望著她認真道,“他叫謝霽,若無意外,以後便是你的九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