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遲雲森林(二)(1 / 1)

待官兵們走後,遲雲森林又恢複了往日平靜。墨染爺爺提了一壺好酒,帶著她走了條曲折複雜的羊腸小路,拐到一處衣冠塚。隱蔽的小小墳塋連主人的名字都沒有,墨染爺爺在他墳前祭拜,她也學著合掌祭拜。日後她才聽村民說起,這衣冠塚是十三年前百姓瞞著官府偷偷修建的,因為葬著的是辰國頭等罪臣,若被官府知道,整個遲雲森林的村落都要被滅族。可是老人們說起這件事情硬氣得很:“那又怎樣?遲雲森林的人還怕這些嗎?十三年前若沒有墨染先生和江將軍,我們哪裏還有命活到現在?朝廷要抓人,先從我們屍體上踏過去再說!”她隱約聽過夏延堂這個名字,墨染爺爺從未提過,那些樂於講述往事的老人們卻絮絮叨叨地跟她說了許多。她痛摑夏延堂的那一掌,既是為了墨染爺爺和那位江將軍,也是為了遲雲森林的所有人。她始終沒法做到墨染那樣,相逢一笑,泯滅恩仇。她的墨染爺爺濟世為懷,絕對不會害人,他的爹娘也不像她的爹娘那樣殺過人,既然如此,為什麼朝廷那些人一定要將他置之死地?寂靜無人的森林裏,墨染望著那座衣冠塚,緩緩搖頭道:“浮霜,誰說我又沒有害過人呢?這人雖非我所殺,卻因我而死。他全族滅門,由此帶來的悲傷與怨恨,難道不是因為我嗎?”他眉間一縷淒愴與滄桑與眾不同,渾身似有光華。他一生做到這樣,該問心無愧,為何求個心安這麼難?還是‘忘愁’那藥太厲害了,總叫他在回憶裏無法拔足?浮霜想不通他一生護在心裏不願舍棄的愧疚究竟是為了誰——金淳皇帝自作孽不可活,死了也無妨。遲雲森林爆發的瘟疫是雲跡給墨染下的戰書,那一年死去的三百多個村民的命也該算在雲跡的帳上。那位將軍是被光翼皇帝殺的,也不管墨染什麼事情。或許她師父就像他偶爾回憶起的元荒一樣,一生注定要把眾生悲苦挽在自己肩上,誰叫他們是“救世者”?她一生也做不成那樣的救世者吧。她漸漸長大,亦會學著村裏人調笑墨染:“師父,我聽說山那邊有個女孩子……”話未說完,墨染便伸手拍拍她的腦袋。十幾年前,有個村中女孩對她師父一見傾心,誓要非君不嫁。光翼三十五年,墨染將身上的毒逐一解淨,帶著她離開了遲雲森林。那女子從十八歲等到了死,也未等到她師父一句話。她師父對萬靈有情,偏偏對這個女子無情。這些年她常常猜想,師父一定有喜歡的人。誰叫浮霜遇見他這樣晚,無法知曉他的前半生。可是她知足了,她不過是個山林長大的女嬰,陰差陽錯竟有幸陪雨皇宮的藥學者走完他的後半生,何嚐不是一生的運氣?墨染為了解雲跡的毒,這些年來不斷試毒,最後毒雖解淨了,但身體卻越來越差,記性亦開始出現衰頹與空白。她有些害怕,搖著他的手問:“師父,你有一天會不會忘了浮霜?”她太害怕了,怕墨染記得山林裏那些隨風搖曳的千百藥草,卻不記得她。墨染笑道:“你是浮霜,雨皇宮的藥學者,我不會忘的。師父老啦,總要死。不過師父一定要在死之前,把你帶回雨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