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長空烏雲潑墨如彩霞錦繡。
長安城華燈初上人聲鼎沸,正是金秋佳節好時光。
蕭卷獨自站立於冷清的城牆堞樓。他背後是大明宮層層宮闕萬千樓台,秋雨細如牛毫慢慢灑落,他負手遠眺,見漫天雲霞金烏西墜,江河如練層巒起伏,大好河山有無邊壯麗風景。
李瑨嶽緩步登上城樓。他身著粗布衣衫頭戴一頂箬笠,如同獨釣寒江雪的漁翁。
他站在蕭卷身後,麵上帶笑而眼中全無笑意,靜靜垂眸,觀看著城樓下無數歡騰黎民。
三公之首,重臣內輔,蕭卷今日權勢滔天不同往日。
蕭卷回首輕掃一眼李瑨嶽,不言不動淡然如常。
李瑨嶽緩緩開口:“蕭卷,本王答應過你,今日出長安。”
蕭卷默然無語。
李瑨嶽說道:“蕭卷,你放虎歸山,必不能瞞住所有人。你今日權勢煊赫,門下皆是阿諛奉承之輩。想必政敵更多,等著將你扳倒的人,數不勝數。”
蕭卷仍舊默然。
李瑨嶽唇角噙笑眼中盡是諷刺之色,他道:“可笑第一個處心積慮的,就是你的同黨,裴嫣。此人以退為進,進諫溫王不任官職,反倒將你推到風口浪尖之地。他知道你的性格,諳熟你的脾性,深知你的身體不能勞累,撐不住多長時間。若你倒下他自可眾望所歸,無人敢提任何疑義。這份精明,無人可出其右。”
蕭卷輕舒廣袖繁縟冠帶窸窣作響,沉默以對。
李瑨嶽說:“溫王甫一登基,隴右節度使左衛大將軍鄭可威就提兵五萬直逼沙場,說是提防蠻夷實則狼子野心,要溫王封賞。恐怕溫王此時還未出製誥留台閣。他就爭寵獻媚,要大肆封賞他董家親眷。”
李瑨嶽滿麵諷刺,說道:“鄭可威是你母舅族兄。這份囂張氣焰,當世無人敢認第二了罷。蕭卷,你可知,今日京城為何無一人敢燃放煙花爆竹?”
蕭卷冷淡看著秋雨長空。衣衫漸漸濕透。
李瑨嶽目光滿含嘲諷隨之望向北方,他說:“那是因為,台州節度使蕭誌夔為慶賀你首登內閣權傾天下,將半個北地的煙花盡數買下,要在今夜祝賀你做個忠臣良相!好一個隴西望族,好一個忠貞滿門!你蕭家,打算在羽翼未豐之時就想與溫王分庭抗禮嗎?”
他並不稱呼皇帝為皇帝。他稱他仍舊是先皇賜給他的封號,溫王。
蕭卷不言不動,垂手而立麵容藏在夜色之中。
李瑨嶽道:“說什麼中興之主國之明君,說什麼創萬世偉業之先河,不過是瞞哄那愚昧的百姓罷了!內有權臣結黨營私,外有回鶻賊心不死虎視眈眈,中原富饒之地豪強並立各方割據,國庫虧空貪官汙吏橫行,尾大不掉,你且看看溫王怎樣收拾這個爛攤子!”
他長長歎一口氣,說道:“中書省那幫貪腐無能之徒,寫的錦繡文章。好一個敬天法祖!我父皇行事為人,與這四個字真是天大的諷刺!他將所有兒子趕出封地,不分嫡庶要立皇長孫為儲君,更曾想瞞天過海逼我認李元雍為子,好為他登基掃清障礙,這就是帝王家!
“我名為封疆之臣實乃傀儡。父皇防我這等‘野心勃勃之人’如防虎狼。未奉詔不得進京是什麼大事?若進長安誅殺無論又算得了什麼?我進洛陽之前一直關閉在涼州,地勢苦寒民風涼薄,古來難以馴化之地,我父皇曾親言要我終老涼州不得入關,一旦染指江山就要我的性命!那又如何!他已經死了,我還活著!”
他一句話逼近一步,待說完已走到蕭卷麵前:“隻要活著,就有機會!”
蕭卷麵目清朗長眉入鬢,風流倜儻俊雅無雙,依舊是當年踏馬長安的探花郎。
李瑨嶽認認真真看著蕭卷,目光如刀一寸一寸掠過他靜穆的眉眼,他在他耳邊低語宛如情人的低喃:“蕭卷,我不在意萬民江山,我也不在意國家社稷。我在意的,是你。”
蕭卷退無可退隻能繼續垂首而立,麵無表情。
秋風獵獵吹動他二人袍帶,滿天星鬥下萬裏城牆之上隻有他二人比肩而立,烽火台上濃煙滾滾,零星火苗竄入夜空轉瞬消弭,卻照亮李瑨嶽臉上狂熱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