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嶽樓安,是在大國寺的禪院中,暮鼓鍾聲,少年獨立,孤絕而清寒,讓她不由自主想要去撫慰,去擁抱,去陪伴。
那時的嶽樓安已近弱冠,君楚秀恰是及笄之年,褪去了少年時期的稚嫩,各自有了成長與擔當。
一見傾心,再見已是鍾情,此生不負,不渝,碧落黃泉且相隨,無憂,無懼。
“姑娘可信佛?”嶽樓安看著已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小丫頭,心中一片溫軟,折下一枝桃花在手中把玩,閑閑問道。
君楚秀搖頭,青色的裙擺在風中揚起絕美的花朵,“不信佛,亦不信命,公子呢?可信?”
嶽樓安輕笑,“相信,更感謝。”
“哦?”君楚秀啞然,這個男子,並不像是會信這些的人,“公子不妨說說?”
嶽樓安腳步一動,竟已到了君楚秀的身後,將手中桃花枝輕輕簪在了君楚秀的發髻上,“因為你。”
因為命運讓你我相遇,因為佛讓你渡我紅塵無懼,因為是你,我從此再無彷徨,再無憂慮,不懼煉獄。
太和二十七年,明瑞公主大婚,駙馬至始至終以甲覆麵,身份成謎。
太和二十九年,明瑞公主喜誕麟兒,太和帝賜名君清越,封世子。
太和三十三年,宣武初年,正是一個多事之秋,明瑞公主隨駙馬世子歸隱,太和帝駕崩,宣武帝繼位,陵川城破,大墨同北戎簽訂下屈辱的城下之盟,陵川嶽家除小公子樓宸外,全數覆滅,喋血沙場,惹得唏噓一時。
“後悔嗎?”最後那一刻,看著一生一世的愛人,嶽樓安揚起一個釋然的微笑,淡淡問道。
“不悔。”君楚秀笑著將長劍送入胸口,不悔,今生遇你不悔,眷戀的看著淚流滿麵顫抖不已的幼子,還有那目眥欲裂狂奔而來的雪色身影。
不是聽不見那一聲撕心裂肺的“秀兒姐姐。”
不是看不見孩子的恐懼與不舍。
隻是太累,不想堅持在沒有那個他的世界。
她相信,有那個她看著長大,許下一生守望扶持的孩子在,清越會得到最好的教導,會成為最好的男人,像他的父親一樣,頂天立地,不愧於心。
但她想不到的是,她的孩子卻走了那一條最難的路,一路執拗,站在孤寒高台,品味無解的苦澀,與她原先為他設定的人生背道而馳。
一生夢魘,有的是解脫的終結,也有的是一世痛苦煎熬的開端。
忘不掉,注定會痛。
看不見的傷口,才最是致命。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烏夜啼》李煜)
世上沒有永遠的一帆風順,也沒有既定不便的軌跡,一個選擇,一條路,從來不給我們後悔的餘地。
離京的前夕。
“這是表兄讓我交給你的。”文清王妃穿著鬥篷,把一封用羊皮寫的信遞給君楚秀,微微一歎,沒想到那個驚才豔豔的武德駙馬與橫刀立馬的嶽小將軍是一個人,如今走到這個地步,已是無可挽回。
君楚秀接過,並沒有打開,而是隨手放在一旁,小心的抱著熟睡的兒子,隻道:“謝謝皇姑母。”
君若笑容苦澀,“不看看裏麵寫的什麼?”
君楚秀看了一眼像極了那個男人的孩子,眼中泛起一抹柔光,“不必了,那些都不重要了,這封信當是皇爺爺的諭旨罷,他的選擇,同樣就是我的選擇,當初決定了這一條路,我便是沒有了回頭的資格。”
君若歎息一聲,都是癡兒啊,皇權之下,從來都是身不由己,任性便該付得起代價,“也罷,既然下了決定就去做吧,姑姑沒有阻止的理由,但還是希望你多考慮考慮孩子,他還那麼小,承受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