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詡明白他沉默的原因,麵色亦白了幾分,苦笑道:“那天,我沒能勸太子離開,眼睜睜看著他為國捐軀,眼下,我雖無能,無法勸服大王,卻也不忍就這樣丟下吳國萬千百姓,一走了之。”
孫奕之連灌了幾杯酒入腹,方才悶聲悶氣地說道:“君既無道,臣又何必死忠?天下之大,以蘇兄之才,何處不可去?又何必如此?”
蘇詡搖搖頭,說道:“我與你不同,蘇家在姑蘇的百年基業,無論誰人為君,都不會為難於我。你和青青姑娘乃是越王眼中釘,又是大王心中刺,吳越兩地都容不得你們,跳出此地,天下方才是你們的。你不必管我,早些帶青青姑娘離開方是正途。”
孫奕之看著他輕歎一聲,說道:“你心中有數便好,青青……與西施本是舊識,聽聞西施受傷昏迷,非要前來一看……”
“娘娘已經醒了。”蘇詡苦笑道:“青青姑娘幾句話,倒是比什麼靈丹妙藥都管用。”說話間,看到孫奕之麵色一變,他並未錯過孫奕之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氣,微微一怔,低聲問道:“你……不想她醒來?”此處就算位置開闊,無人能靠近偷聽,他也不想說出行刺二字,隻是如此隱晦地一提,便看到孫奕之眼中毫無掩飾的殺意。
“此女不除,又怎麼對得起阿友的犧牲?”
孫奕之咬牙切齒地說道:“若非大王偏聽偏信,讓她引狼入室,姑蘇城有怎會那般輕而易舉地被越人攻破?紅顏禍水,本就是禍根!”
“你可知道,當日若非娘娘,大王早已性命不保,”蘇詡不讚同地說道:“善惡忠奸,從不以國分。她不過是一介弱女子,又豈能左右大王的決定?我本亦順其自然,可她如今既然醒來,便是天意如此,奕之又何必為難與她?”
孫奕之沒想到他竟然也會幫著西施,有些意外地看著他,皺著眉頭說道:“蘇兄莫非忘了,當初太子為何會被逼離開王宮,還險些背上忤逆篡位之名。若非我當日來得及時,太子隻怕早就被這妖妃所害,你竟然還替她說!”
蘇詡搖頭歎道:“當日之事,本是王子地所為,奕之錯怪娘娘了。”
孫奕之冷笑一聲,說道:“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大王栽在了這妖妃手中,蘇兄不記這前車之鑒,莫非也被她迷昏了頭?”
蘇詡麵色一變,神色冷了下來,淡淡地說道:“兩國征戰,本就是男兒之事,若非要將這罪名推到女人身上,以掩飾自己的無能之過,蘇某亦無話可說。隻是希望你想清楚,就算你現在殺了她,大王還能否聽你之言?可否能挽回敗局?”
他這幾句話說得冰冷刺骨,一字一句,都如冰芒般直刺孫奕之心頭,讓他渾身發冷,無言以對。
眼下局勢已頹敗至此,的確如蘇詡所言,就算他殺了西施,也無濟於事,就算他不信西施當真會救夫差,也無法說服夫差本人。他連蘇詡都無法說服,更何況夫差?
兩人相對無言,沉默的氣氛猶如凝固一般,眼看著夕陽已落,天色暗沉,孫奕之方才長歎一聲,說道:“蘇兄既不願離開此地,我也不強求,日後蘇兄若想找我,可派人送信至曲阜孔府。”
蘇詡點點頭,說道:“奕之護送孔先生歸魯編書,將孫大將軍的兵書公諸天下,乃是功在千秋之舉。不拘於一家一國之念,如此大德,日後必當千古留名。”
孫奕之搖搖頭,黯然一歎,說道:“蘇兄謬讚,奕之愧不敢當。奕之身負家門血仇而不能報,本已是不孝,如今又不能勸諫大王保家護國,是為不忠,眼見百姓受苦而無能為力,如此不仁,當真無顏以對……”
“既是如此,那我們留下又如何?”
兩人正唏噓之間,忽地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循聲忘卻,卻是青青幾乎半扶半抱著西施從寢宮走出來,兩人俱是一驚,急忙起身相迎。
蘇詡搶先上前幾步,走到兩人麵前,剛要伸手,卻見西施蒼白憔悴的臉上露出一抹淺笑,心頭一顫,又收回手去,低聲說道:“娘娘就算醒來,身子也極為虛弱,怎可起身出來,若著了風寒怎辦?”
西施微微一笑,強自支撐著,輕聲說道:“吳國之禍,因我而起,既然孫將軍放不下吳國百姓,我又何惜此殘軀,向大王言明,請他留下將軍,以保吳國不失……”
“什麼?”孫奕之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更無法想象,西施會不顧自己身體,強行去求見夫差,為得卻是留下他,讓他保吳抗越,這等匪夷所思之事,真不知是他聽錯了,還是她說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