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64、佇立在血和淚交織的土地上(3 / 3)

第二天,父親找到村磚廠,定了下來,開始運。先用幹磚把地圍了起來,並掛出“西候小學新校建設工地”的牌子。進入施工階段,父親完全可以放下心來,休息休息了。我們兒女們也勸他,學校有著落了,可以鬆口氣了。誰知,他更忙了,沒日沒夜的不是為了水泥、鋼材,就是為了磚頭、砂石這些建築材料,一趟一趟的往返縣城與西侯,有時甚至一天跑兩趟。他忘記了自己已經是近八十歲的老人,忘記了自己已經是積勞成疾,他仍然像當年一樣,沒日沒夜的操勞。一個月後的一天,父親突然眼前一黑,什麼也看不到了,隨即,跌倒在地上。家裏老少都回來了,我們勸他去看醫生,他說:“新學校建不好,我死了眼睛也不會閉上。”硬是不離開學校工地。哥哥、姐姐、我和弟弟我們四個,齊刷刷跪在他麵前,說:“爹,你不去醫院治療,我們就不起來。”他終於答應去醫院。診斷的結果是白內障,已經屬於過熟期,需要馬上手術,如果不手術,很快就會失明。他一聽,說:“什麼白內障?就是急瞎眼兒。我這會兒火急攻心的,學校建不成,打針吃藥動手術都沒有用。學校一建好,我放心了,眼也就好了。”因為,他知道,一動手術,不是兩三天的事。

這一次我們沒有聽他的,硬是讓他在醫院裏住下了。他看我們幾個態度堅決,也就沒再說什麼,隻是問:“能不能不做手術?”醫生說:“即便是做,也得幾天。現在你眼壓太高,需等調養平息幾天後,才能做。不做手術,很快就會失明,啥也看不到、做不成了。”

父親答應將息幾天。可第二天,乘我們不注意,父親竟從病房裏跑了出來。當我們聞訊趕來時,他已經站在院子裏了。我和弟弟趕上他,勸他回病房。他厲聲說道:“你們誰再攔我,我就不客氣了!”我知道,這時候誰在說什麼,他也不會聽了,讓弟弟去辦了出院手續。

我陪他去車站乘車,他看我一臉傷感,反而安慰我起來,說:“放心!這學校一日建不成,我的眼瞎不了,我也死不了。等學校建成了,孩子們都在寬敞明亮的教室裏上課學習了,你們說讓我怎麼治就怎麼治。住醫院,做手術,都聽你們的。”

我知道他的心思,無奈的點了點頭。

從那天起,二百多天裏,父親一門心思的撲在建學校上,一天到晚,除了買材料,再也沒離開過工地。

學校終於建成了。

父親給現坤哥打了個電話,說學校建成了,想請他回來,一是想讓他出席儀式,二是惦記著他把他爹和父親的墳遷入他家老墳的事。現坤哥聽說後,當即買了火車票,第三天就回來了。他回來後就住在我家,父親讓他忙組織新學校落成典禮,大家忙得不亦樂乎。

典禮頭天下午,父親把第二天的事情一一落實之後,又和現坤哥一塊去看了墳地,見了田主,商量了遷墳的事。下午不到四點,他們倆又一次回到學校和校長一起,一間又一間教室看了個遍。從三樓看到二樓時,他突然覺得有些頭暈,忙喊了一聲“現坤——”便隨即倒在地上。現坤哥和校長急忙去扶他,他已不省人事。當時學校人相當多,大家聞訊圍了過來。現坤哥用手掐父親的人中穴,校長急忙打120急救電話。

人們把父親抬到屋子裏的床上。這時媽媽和哥哥也趕了過來,父親仍在昏迷中。大約一個小時,120救護車趕到,經大夫診斷,說是腦梗塞造成的大腦缺血缺氧,需要入院搶救。醫生指揮人們小心翼翼地把父親抬到救護車上,媽媽和哥哥一起上了來。車上醫生給父親做了心髒助博和一連串的急救措施,父親似乎有了知覺。

父親來到醫院不到一個小時,姐姐和弟弟都趕到了。經診斷,父親的病仍然是高血壓、心髒病和腦梗塞,上次住院隻是緩解,沒有得到根本好轉,又加上近一個時期不停地奔波和操勞,病情急劇惡化,造成大腦嚴重缺血缺氧,腦細胞大麵積壞死。醫生告訴我們,腦細胞正如莊稼苗一樣,一旦缺水份、缺氧氣,幹旱死掉一棵少一棵,是不可以死而再生的。根據現在的情況,父親的腦細胞死亡率占90%以上,無論采取何種治療措施都不可能使他清醒了。也就是說,父親成了植物人。對於這個結論,媽媽和我們姊妹幾個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後來醫院又去省城請來了幾位專家教授,會診結果同上。

在以後的七年裏,父親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一天之內大約有兩三次睜眼的時候,每次也隻有一兩分鍾。而大部分時間則是昏昏然如睡熟一般。

七年來,我的姐姐、姐夫、哥哥、弟弟,日日夜夜守護在父親床前,喂他吃喝,給他擦屎擦尿,洗澡按摩,他始終沒再說過一句話。所有的至愛親朋也都給了他高度的關愛,他始終沒再說過一句話。校長每年帶領村子裏的學生來看他,他始終沒再說過一句話。他就像一株躺在地上的秦鬆漢柏一樣,縱默然無語,依然蒼勁蔥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