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伯,你還記得兩個月前,高速公路上的車禍嗎?”
“記得,記得。”父親好像記起了,但又對麵前的人似乎還是有點生疏,“你是?”
“周老伯,那天車禍,家父被撞傷,多虧你從大客車上下來,給他傷口上了藥,止了血,止了痛。我還記得你說過的,有三味藥,一是雲南白藥,一是麝香,一是罌粟殼。你說一種是止血,一種消炎並促進愈合,一種止痛。我就是在地上抱著我父親的那個人呀!”
“噢,記起來了,不過那天你沒今天精神”,父親興奮地說。
“是啊。那天是夠狼狽的。加上偏偏隻有我父親被擠傷了,我又氣又急,連驚帶嚇的,哪裏會有精神啊。”
“你父親啥樣,傷口長好嗎?”
“好了。那天你把藥上好之後,我們又等了好一會兒,120車也沒來,家裏就來車把我們接走了,直接把我父親送到醫院。父親說,是皮外傷,沒傷筋沒傷骨的。我不放心,就把他送到骨科醫院檢查,當真沒有傷著筋骨。醫生又重新上了藥,包紮了一下。一天後,我父親感到疼痛難忍,就對我說,人家那位老頭上的藥一路回來一點也不疼,這大醫院上的是啥藥,跳著痛。讓我‘把那老頭的藥給我還敷上’。我把你當時留的藥拿來給他換上,說來真是神奇,父親說一點也不疼了。十來天後,傷口痊愈了,我父親就催我,讓我無論如何要找到你,要當麵感謝你。
“我當時又沒留姓名,又沒留地址,你咋找著我了?”
“是費了不少事。那天我讓司機記下了你坐的客車牌號,我托了交通局的朋友,讓他幫我找到了那輛車,又找到了那天開車的司機和售票員。找到他們後,一說到那天的車禍,他們都有印象,並且記起你是魯莊鎮村名叫什麼候的人。他們說和你一塊坐車的還有一位小學校長,那校長曾在車上說你是一位可親可敬的老人,在村子裏辦了不計其數的好事,又是村子裏集資建學校領導小組的組長。我便到魯莊鎮打聽。一問,叫什麼候的村子有四個,東西南北候。這下好了,我隻打聽四個村的校長就行,一問就問出來了。你們村的校長告訴我說你有病住院了,我便來了。周老伯,你身體是啥病?”
“沒啥大病,也已好了,我就說這兩天出院哩。”
“老伯得的是什麼病?”這位翟先生對我們幾個說,“我在鄭州跟醫院很熟的,要不要去鄭州檢查一下?你們不要外氣,我父親說了,要我以後就像對他一樣對待周老伯。周老伯這種情況,我回去跟他說了之後,他會很快來看望老伯的。”
翟先生一口一個老伯,既親切又熱情,看不出一點的虛偽和作做。
“哪裏。那點小事,不值得這麼記掛,你可千萬別讓他來。”父親聽說他父親要來,有點急了。
我說:“我也在鄭州工作,等以後他身體好了,出院了,就準備將他接到鄭州去,那時,兩個老人再見麵就方便了。”
父親聽了我的話,點了點頭。
“周老伯,你們村的學樣建的怎麼校了?”翟先生問道。
父親聽建校二字,臉上馬上露出非常痛苦的樣子。
“別再提建學校的事了,他就是因建學校的事才氣成這個樣子。”弟弟忙製止翟先生。
誰知翟先生卻對建校之事特別有興趣。他問父親:“周老伯,你建校遇到什麼不愉快的事了嗎?有什麼困難,你能告訴我嗎?”
父親痛苦的搖了搖頭,說:“德軒,讓你哥帶翟先生去街上找個飯店去吃飯吧。”父親又轉身對翟先生說,“回去告訴你爹,我那點藥是順水人情,不值得你們這麼破費地來感謝。我在大山裏生活了四五十年,身上早晚都帶著這三種藥,無論在哪,隻要遇到了頭痛、肚痛、外傷,甚至被狗咬了、驢踢了,我也不管治不治,就給人家用,幾十年下來,養成了習慣。也說不清楚治了、送了多少人了,我從來沒想到要人家感謝。你能來看我,說明你是個孝順之人,你爹也是個達理之人,我也代表我的孩子們向你和你爹表示感謝。看樣子,你也不是個閑人,如不嫌棄,就讓我家老三陪你吃個飯,吃完趕快忙你的正事吧。”
父親本來正饒有興致地聽翟先生講他如何找到這兒的,突然聽他問到建校的事,一下子又使他跌到了痛苦和傷感的深潭之中。
翟先生聽了父親的話,知道父親一定因建校的事招來了極大地苦惱甚至是傷心的事,他更緊緊地拉住父親的手。
“周老伯,你還不知道,我也是一位對學校非常有感情有興趣的人,你如果在建校上有為難之處,我一定能幫上你的忙。”
父親痛苦地搖搖頭。
“翟先生,我們這兒有一家帖氏燴麵,味道不比鄭州的合記差,我帶你去嚐嚐吧。”說起建校事,父親滿臉烏雲,我怕父親傷心,就催翟先生去吃飯。
“周老伯,我實話實說吧。”翟先生看著父親痛苦的樣子,說,“你們村校長已經把你們建校的整個情況都跟我說了。我對你的人品和精神萬分敬佩。我今天一是來看望您,二是想在西侯建一所新學校來感謝你。”
“什麼?你用一所學校來感謝我?”父親一聽,大吃一驚。
“對,建一所學校連配套也就是三十萬元,這個錢我給你拿了。”
“你給我拿了?”父親眼睛瞪得好大好大,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老伯,我叫翟金成,在鄭州還有算有點名氣。”
“你就是翟——?”我吃驚地問道。
“你在鄭州工作,聽說過金城地產集團嗎?”
“聽說過, 聽說過。你還有一家金城製藥公司,在開發區還有一家金城磁帶廠,對嗎?”我一連說出了他兩家公司的名稱。
“是的,是的。”
“那你可是個大老板呀!”
“說不上,這些年發展得還可以。”
“爹,你別不相信,人家可是鄭州有名的大老板呀!”
“再大的老板,憑白無故給咱拿三十萬建學校,這不是做夢吃星星是什麼?”父親仍然不相信。
“周老伯,這些年我的企業發展了,錢也掙得不少了。我父親和你一樣也十分熱心公益事業,他時常提醒我,富了不忘社會,要多做修橋補路的好事,尤其是要重視教育。他退休前是一位中學教師,他認為當前最重要的是小學教育太薄弱,所以我就對他說,我一年以你的名字建一所小學,怎麼樣?他說建校可以,但以我的名字名義就沒必要了。我按照我父親願望從前年開始,每年支持山區、貧困地區建一所小學。去年建了一座,今年的已經建好了,明年的還沒有安排。現在,我決定,明年就幫你們村建一所合格達標的小學。你不是說隻用20萬元嗎?那有點少,要建就建得好一點。我給你拿三十萬。這是支票,我也帶來了!”
翟總邊說邊讓秘書把包拿過來,取出支票,雙手遞給父親,說:“周老伯,你隻管靜心養病,等病養好了,回家建校,等把學校建成了,我來給你剪彩。”
父親從翟總手中接過支票,激動得不知說啥好,更不知眼前的事是真的還是假的,是現實還是在做夢。他把手在臉前揮了揮,對我們說:“我睡著了嗎?”
“周老伯,你以為是這是假的嗎?”翟總笑了,說。
父親唰地從床上坐起來,一把拉住翟總的手,說:“你真的是自己企業掙來的錢?”
“周老伯,你放心,這錢絕對幹淨,絕對是你侄子的企業掙來的,你放心地用吧。”
“那,這也太多了,影響不影響你企業的正常運轉?”父親仍然有點心慌,因為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太快。
“周老伯,你放心,你侄子的企業一年嫌的錢如果建小學的話,能建百二八十所沒問題,等你身子好,不相信或者不放心的話,我把你接到公司去看看就明白了。”
“爹,我知道翟總在鄭州是響當當的民營企業家,是個大老板。”我對父親說。
“那你錢再多,咱一無親二無故,你怎麼會把錢給我讓我建學校?”
“周老伯,那天車禍之後,我問你家是哪的,你說是中國的,我又問中國哪的,你說山西洪洞的。你上車時,我不甘心,還問你是哪兒人,你說是‘過路人’。就這幾句話,我知道你是一個既善良又幽默、做了好事又不願留姓名的令人尊敬的老人。當我知道你在村子裏的為人和建校的經過之後,我越發感到你平凡中的偉大。這三十萬元對你們村來說、對你來說是何等重要!但對我來說確定不算什麼?我就想,自己雖然有錢,但比你的境界和做人的標準來說,差得太遠了。你們村校長說,建學校是你渴望完成的人生最後一件大事。我如果能幫你完成你人生最後一件大事,我也算三生有幸呢。”
“翟先生,”父親緊緊握住翟總的手,“那我代表俺村的鄉親們感謝你了。我會給你明確宣傳的,你是西候村的大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