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蘭,下餃子吧,天也不早了,把餃子做成酸湯,讓我們仨都吃點,暖和暖和吧。”
第二天,校長根據父親的提議,把集資花名冊分兩份,一份是村裏一份是村外的。東方太爺把錢從信用社取了出來,用兩個包裝著,提到學校。父親也準時趕到了學校。事先,東方太爺和校長都不讓父親出麵,校長更是請二位老人都不要出麵了,由他帶幾個民辦教師逐家逐戶的把錢退了就算了。人們如果要問,就說原來批示撥錢的縣長調走了,新調來的縣長不承認。東方太爺認為不如開個村民大會,把事情說清楚。父親堅持他要親自一戶一戶的還,一家一家的道歉,認為開大會太熱鬧了,人多嘴雜,會出現其他不愉快的事情。
父親對東方太爺說:“東方爺,你是周家的長門,去挨家挨戶說軟話,太難為情了。”
東方太爺對父親說:“既然你覺得這樣好,我就一定要和你一起去,如果遇到誰說二話,我舉起拐棍就打,誰不知道你為此事作了那多難,跑千萬裏路,花費了無盡的心血,既便建不成,每一個西候人隻要有半點良心,就不能忘了你的功勞。有些話你不好說,我來說。”
聽了東方太爺的這番話,父親止不住的痛哭失聲。三天來,他始終堅強的忍著內心的萬分委曲和傷痛,現在,東方太爺的幾句話,如同一把巨大的鐵鏟,把父親的情感堤壩一下鏟出個豁子,悲憤的淚水一下子奔流直瀉起來。校長早已忍不住傷心,在那裏淚流滿麵地抽泣。看到他倆的痛苦樣子,東方太爺止不住也老淚縱橫。最後,兩個年近八旬的老人和一個近五十歲的男人竟抱在一起哭作一團。
許久,父親擦幹眼淚,說:“校長老弟、東方爺,也可能是咱們真的沒本事,正像人家說的那樣是‘瞎逞能’,要不,就是咱們命不好,上天不幫忙。雖然這樣,我們是無愧的。所以,校長老弟,趕快把每家集資情況造個表,咱們仨一塊去退錢吧。”
“振傑哥,我覺得東方爺說的對,你們二人都不要去。表是現成的,我再複寫一份之後,帶領幾名老師,去逐戶把錢退了,退一戶讓他在表上簽上字,蓋上章,然後請你們二位過目之後,張貼在水塔上,你看中不中?”
東方太爺說這個法好,可父親還是執意自己一定要親自向他們道歉。
東方太爺看父親主意一定,便說:“人多勢眾,咱們老少一塊去。”
就這樣,用了兩整天的時間,他們一家一戶地又把錢退了回去。鄉親們空高興了一場。而在每一戶人家麵前,東方太爺都大罵縣政府、縣長,說不怪父親。鄉親們知道了事情的原尾之後,並沒有責怪父親的意思,並且都稱讚父親做人做事認真、清白,就連那些想看笑話的人也不得不佩服父親的人格。
把村子裏的錢退了之後,父親又讓校長把外地的本村人集資情況造了個表。然後和東方太爺、校長三人去鎮上郵電所,把錢一筆一筆又彙給了人家。
在從鎮上回家的路上,父親對他們二人說:“錢是全退了,但不去當麵把事情說清楚,怕大家夥有意見,所以他決定要再去順著這條路走一趟。”東方老爺認為完全沒必要。父親說我在拿到人家錢的時候,給人家說的板上釘釘,誰知現在放了空屁,人家可該說這個老家夥用著的時候說得天花亂墜,用不著了,就這樣連麵也不照,所以無論如何我得去見見他們,當麵賠不是。
東方老太說:“賠啥不是,咱們又沒做啥見不得人的事,是那些烏龜、王八蛋說話不算話。”
校長也認為父親沒必要再去,他說:“我回去後,每家每人給他們寫封信,把情況說清楚。都是鄉親,他們會理解的,更何況咱們把他們捐的錢一分不少地退回去了。”
父親不那麼看,他說:“這不是錢的事,是咱西候村的形象和聲譽的事。比如現坤,他本來對村子裏的一些事就有看法,我還答應他將他爺爺和父親的遺骨遷入他們家老墳,就這樣把錢又退了回去,他對回來遷墳的事會心生疑惑。不當麵給人家說個清楚,不夠人情。”
父親執意要去,東方太爺看自己和校長說服不了他,便把媽媽抬了出來,說“振傑,你也是快八十歲的人,別想到哪就做到哪。我們說服不了你,你回去跟霞她媽好好商量一下,真要去,也要有人陪著。”父親點點頭。
父親回到家,便把去西安、新疆的事跟媽媽說了。媽媽一聽,一百個不同意。她說:“振傑,不是我不同意你,而是你現在的身體和心情與上次的情況完全不同,即便去,也要晚些天,等你心情好一點的時候再說。”
父親說:“錢今天我們三人已經給人家彙回去了,如果時間長了,再去還有啥意思?何況這是我的一塊心病,一日不去,我飯也吃不香,覺也睡不著。”
媽媽看他執意要去。便說:“你如果真要去,這一次可不能再來個金蟬脫殼,像上次一樣,把我一甩就跑了。這三個孩子你看誰和你一塊去都成,如果還是你一個人,天馬行空,拴住日頭、遮住月亮你也走不了。”
“看你說的。我想好了,就讓德軒跟我一起,也免得你掛牽。老大和老二都忙,德軒下崗了,眼下自己幹點小生意,也沒啥急事,我讓他跟我去。這下你該同意了吧。”
“同意是同意了,你可不能再耍脾氣。”媽媽見父親說到這,也隻好同意了。
父親給德軒弟弟打了電話,又讓他買了火車票。就這樣,父親在弟弟的陪同下,沿著上次的路線又一個不落的當麵向鄉親們說明了情況,問錢收到沒有,如果收到了就在表格上簽名蓋章。在新疆,當父親把情況對現坤和永福說了之後,他們唏噓不已,也對父親的負責與認真深為感動。現坤再三表示,啥時建校或者村子裏有什麼事,隻要用得上,一定要跟他說,他們都會有力出力、有錢出錢。
父親對現坤的真誠深為感動,他對現坤說:“我來日不長了,你定個日子,啥時回去給你爺、你爹造墳,我在家鄉等著接待你。我今日脫鞋不知道明天還穿不穿了,希望你能早日成行。”現坤原打算學校落成時回去,現在學校不建了,具體時間也就沒定下來,父親看他若有所思的樣子,連連說道,“要快,要快,越快越好。”
現坤也知道父親的意思,便安慰父親道:“振傑叔,你心腸這麼好,身體又這麼好,你一定能活到一百歲。”
父親認真地說:“現坤,如果學校正常建,我想再活個十年八年還是有可能的,現在學校不建了,我這全身的氣一下子瀉完了,就這幾天,我覺得一下子老了許多,渾身無力,到底能活多少天,就說不準了。”
現坤說:“振傑叔,你也別為建學的事過渡傷心,村上人那麼多,說不準誰出個主意,也可能就建起來了。你剛才說時,我看你又傷感又激動的樣子,真想給我兒子說說,看他能拿多少,能不能出個三五萬。”
父親擺擺手:“孩子也是剛剛上路,掙點錢不容易,眼下就不說了。但你爺、你爹的墳的事,隻要我活著,我就當這個家,爭取早日讓他們與祖宗團圓。”
辭別了現坤,父親和德軒弟弟又到西寧、蘭州、西安,凡是前一次父親走到的地方,凡是捐過資的人,父親都一一見了麵,問錢收到了沒有,凡是收到的都一一在表格上簽了字,蓋了章。
這樣一圈下來,跑了二十多天。當父親和弟弟回到縣城下了火車之後,父親對弟弟說,他的頭已暈了幾天了。弟弟就直接帶著父親到縣醫院檢查,結果,量得父親的血壓值已達到160-200。醫生說必須馬上住院治療。弟弟馬上給他辦理了住院手續。父親一躺到病床上便昏昏沉沉,一量體溫快40度,經檢查是高血壓、腦梗塞,加之高燒,致使昏迷。醫生馬上給弟弟下了病危通知。弟弟把父親安置到重症監護室後,馬上給哥哥、姐姐和我打電話。我們聞訊都迅速趕到了醫院。經過醫生的搶救,父親神智有所清醒。醫生一個勁地責備我們姊妹幾個,對父親的身體不關心,這麼大年紀,這麼高的血壓還東來西去的跑。這一次如果不是搶救及時,恐怕命都沒了。我們隻有連連稱錯。我們幾個輪流值班,護理著父親,大約過了十天,他神誌已差不多恢複。他在床上躺不住,想起來走走,我們幾個遵醫囑不讓他起來,他著急得不得了。正在這時,病房門口來了幾個陌生人,有人手提花籃,有人提著果籃。我急忙去關門,怕人家走錯房間。
“這是周振傑先生的病房嗎?”陌生人中有一個很禮貌地問我,我上下打量著這一群人,他們簇擁著一位中年男人,那中年男子器宇軒昂,穿著入時。他看著我,他旁邊的一位年輕人說:“這是我們翟總,他是從鄭州專程趕來看望周先生的。”
我急忙把他們讓進病房,我們姊妹幾人都覺得希奇,在我們的親戚朋友中誰也不知道有這位翟總,但又不好意思問人家。
翟總進來之後,便立刻伸出手去拉住父親的手,親切的說“周老伯,你還認識我嗎?”
父親上下打量著他,搖了搖頭:“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