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也成，你說他倆以後誰還有機會，誰沒有機會。”父親聽我這句話，好像說中了要害。
“我姐以後還有兩次機會，一次是她是婦聯主任，招工招幹，優先考慮，所以，還有可能找份工作。二是她現在交了個男朋友，是在北京西郊機場當誌願兵的，我知道誌願兵也可以轉幹，轉幹後如果她們結了婚，她也有機會隨軍的。”
“那德軒呢？”父親說，“他有幾次機會？”
“他？”我看了看父親說，“他可能沒機會了。”
“為什麼？”父親不解地問。
“農村的男孩子，目前隻有四種情況可以離開農村，一是招工，二是招幹，三是當兵，四是上大學。當兵德軒弟弟已經過了年齡；招工招幹他文化程度低，咱家也沒什麼背景，沒有可能；考大學他隻有初中水平，而且畢業時間這麼久了，也沒有可能。但他比別的孩子又多了一個機會，就是接你的班，這也是他最後的機會。但如果這個班讓姐姐接了，他也就失去了這最後的機會了。”
媽媽同意我的看法，看著父親。父親聽了我的話，又陷入了深思。他的兩隻眉毛緊鎖，都快連成一道了。
足足有十分鍾，我們三人誰也沒說一句話，院子裏寂靜的，隻能聽見窗外的蟲鳴聲。
“你回去睡吧。”父親向我擺擺手。
我知道我並沒有給父親減輕壓力，反而讓父親更加作難了，心裏也很沉重：“爹媽，你們也早點休息吧。”
我從爹媽那裏回到我和弟弟的房間，德軒弟弟已經睡著了，便輕手輕腳地躺在床上，心裏想，可憐天下父母心啊，本來退休應該是件好事，可眼下卻給爹媽帶來了無盡的苦惱。好在我和文軒哥退出了接班的圈子，如果我們兄弟姐妹四人都有這個資格時，爹媽還不知道難成什麼樣子呢？
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替爹媽二人發愁，不知他們二老天亮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而無論什麼樣的決定，爹媽都不會高興。正在這時，我突然聽見姐姐在門外輕聲地叫我。我翻身下床，開了門。真的是姐姐站在門外，手裏提了個行李包。
“姐，你怎麼起這麼早？”
“建軒，你過來。”姐姐示意我輕點，生怕我聲音大驚醒弟弟。我隨姐姐來到離房子稍遠的地方。
“姐，你有什麼事？”
“建軒，我準備坐牧場往洛陽送牛羊的車回家。”
“什麼？”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建軒，實話告訴你吧，我昨天——不，是前天，自從德軒弟弟來了之後，我就打定了主意，這個班我不能接，讓德軒接，昨天你和咱媽又趕來，越發堅定了我的意願。”
“為什麼？”
“我看咱爹咱媽太作難了。他們操勞了大半輩子，為我們能過得好一點，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到退休再為讓誰接不讓誰接班做難，我於心不忍，所以我決定，我不接讓德軒接。”
“姐，”我聽了姐姐的話，突然有點語塞，不知說什麼好，想起剛才在爹媽二老麵前說的話，臉上頓時發燒發燙，甚至連耳朵根都火辣辣的。我真的沒想到姐姐能有如此境界，一下子，覺得姐姐好偉大好偉大，也覺得自己好像對不住姐姐似的。
“姐，你內心真的這樣想嗎？”
“這還有假？”
“這可是你一輩子的大事呀，你可要想好哇！”
“我想好了。”姐姐堅定地說，“我昨天晚上已同開車師傅說好了，這不，行李都準備好了。我給咱爹咱媽寫了封信，你等會把信給咱爹媽念一下。”姐姐邊說邊從衣袋裏把她寫好的信掏出，遞給我。
“姐，”我接過信，激動得心和手都在顫抖，“姐，你先別急著走，爹和媽正在商量，也許能有兩全之策。我和媽來的路上聽媽說你和德軒不管誰接班，剩下的一個她讓咱爹去找馬書記，讓馬書記幫個忙，看看能不能安排個工作。”
“這隻是媽媽說的，咱爹是絕不會同意的。前些年，文康哥內招之後，咱媽就讓咱爹去找馬書記給咱哥找個工作，咱爹堅決不同意，並且也不讓咱媽去找馬書記。”
“姐，即使你不接班，那也不用這麼早就回去啊？”
“你咋這麼憨呢？我和德軒要是同時坐在爹媽麵前，他們咋能開口說讓這個接不讓那個接？這不是讓二老作難嗎？我走了，就造成了非德軒接不可的局麵，他們咬咬牙也就定下來了。所以我既然決定不接這個班，就不要在二老麵前出現，以免讓他們傷心。你明白了嗎。”
“我懂了，姐。”我接過信，眼淚象斷線珠子似的簌簌的落，“姐，那我和你一塊走。”我知道姐姐雖然表現得如此大氣，但內心的痛苦一定是難以言狀的，她一人走我真的擔心她的安全。
“為什麼？”姐姐問。
“不為什麼，咱媽讓我來的一個主要目的就是照顧和安慰那個沒有接上班的人，現在你已決定不接了，我就陪你一道回去吧。”
“建軒，謝謝你，好弟弟。你別擔心我，你在這過兩天，陪咱爹、咱媽一塊回去。”
“不行，我一定要陪你回去。你等我給咱爹媽也寫兩句，咱們就走，很快，幾分鍾。”
“那你輕點，別把德軒驚醒了。”
這一刹那，我覺得姐姐是世界上最懂事、最孝順、最明事理的好姐姐。我回到屋裏，坐在桌子旁，拿出紙和筆，給爹媽寫了幾句話，然後把兩封信疊在一塊兒，放在桌子中間，又給弟弟寫了一句話：“弟弟，我和姐姐一同回去了，請把姐姐的信交給爹媽，或者你讀給二老聽。建軒。”
我把信用茶杯壓好之後，出門和姐姐一同坐上回洛陽的貨車。
天亮之後，弟弟醒來發現我已不見蹤影，又看見桌子上的信，馬上打開看完之後，即刻跑到父親的房間。媽媽和父親早已起床，正在忙著給三個孩子做早飯，見弟弟匆匆忙忙的樣子，急忙停下手中的活計。
弟弟上氣不接下氣，一進門便大聲說：“爹，媽，我姐和我建軒哥一道回老家了。”
“什麼？”父親和媽媽幾乎同時發出一個聲音。
“我姐和我建軒哥乘牧場送牛羊的車回老家了。”
父親和媽媽聽清了弟弟的話，都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