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3 / 3)

楊鐵沒開腔,嶽父老漢兒是研究曆史的大教授,古往今來的學問有的是。他在文革之前就發表過幾本專著,還有一係列的鴻篇大論;說起話來,滿腹的文史哲理、道德文章,自己還在那裏哪喲?

“再有就是華主席提出的‘兩個凡是’論點。他說凡是毛主席說過的、定了的,都不能改變,我們有看法。難道毛澤東同誌說過的、定了的都不能動啊?那錯了的呢,比如說這場所謂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該不該糾正啊?”

老教授的情緒非常的激動,從他微微抖動的嘴角和手指中,就可以看得出來的。他老人家顯然對當前的政治形勢以及黨和國家新的領導人的提法,還不太滿意。

他繼續侃侃而談:“古人說:‘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是人,他就不是神,就存在不足、缺點甚至錯誤;我們曆來是不唯書、不唯上、隻唯實,在真理麵前講究個人人平等;如果還是想像以前那樣的搞法,中國仍然沒得出路,不信我們走著瞧。”

他說完後,女兒安靜見此,趕緊走過去,給他十分仰慕的、滿腹經綸的老爸,遞上一杯溫涼可口的茉莉花茶水。

“來,爸爸,您老人家說累了,喝喝茶水。”老人家雙手接過,慢慢喝了起來。

“你爸爸的這個觀點,我同意。反正像文化大革命這種做法,我曆來是堅決反對的。你們看看,把這個國家整得像個啥子樣子了哦?再說了,我們這些民主黨派的人士,還不是為了這個國家好、這個民族好啊!”欣怡附和著自己的教授丈夫。

“小楊,你們的看法呢?”安瀾問。

“我看‘四人幫’垮台了,他們過去那些左得出奇的做法,肯定是沒得市場了。要不然的話,中央的人,無論是那個坐在台子上,都是不好受的,全國人民都要反對的。”楊鐵算是談了自己的看法。

他一時想起了天安門反動詩抄中的那句話:“中國已不是過去的中國,人民已不是那樣愚不可及……。”在那種十分高壓、險象叢生的政治環境中,人們都膽敢至生死於不顧,講出自己的心裏話,何況是而今眼目情況下呢!

耳邊卻傳來他嶽父老漢兒的慷慨陳詞:

“孫中山先生說過:‘曆史潮流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共產黨如果不順應曆史潮流,就會像國民黨那樣,終將被全中國人民所拋棄!”安瀾有些激動,說這話時,整個身體都有點微微發抖。

他所說的這些話,著實把楊鐵這個共產黨員女婿娃兒給嚇了一大跳。耶!嶽父老漢兒的膽子也夠大的哈?這文化大革命才剛剛結束不久啊!

“正所謂:‘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苦口利於病。’我所說的這些話,是有根有據的。想當初,黃炎培先生在延安窯洞裏和毛澤東先生推心置腹、徹夜長談,他們是咋個說的呢,嗯?言猶在耳啊!你們看看,共產黨掌權才二十多年的時間,就發生了一係列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一屋子的人,都沒有開腔說話。

“沒得民主、沒得自由、沒得博愛,還不準有宗教信仰,豈談人權、信仰自由?這就是個人迷信和個人崇拜,所造成的最終惡果。我們要試問一下:在歐美日那樣的民主國家裏,能夠發生像中國這樣的所謂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嗎?顯然不可能嘛!”

他這個信奉天主教的民主黨派人士,文化大革命來了,禮拜和彌撒都不準做了,《聖經》也不準他念了,十字叉叉也不準他劃了,你說他有多氣憤啊!?

老先生海闊天空、侃侃而談,越談越激動,越談越興奮。他好像是在對著萬人大會堂,發表演說一般。隻說共產黨的不足、缺點和錯誤,而沒有談到共產黨的優點、成績和好處,以及帶領全中國人民戰勝各種各樣的困難,克服千難萬險,所取得的豐功偉績。

“爸爸,您老人家莫太激動,這是在家裏。您身體有病,莫去操心那些國家大事,人家中央有人操心;你和媽媽莫得事的話,就去蓮花池散散步、打打太極、練練書法,把自己的身體搞好,爭取多活幾年、多享幾天清福,那才是我關心的頭等大事哦!”安靜生怕爸爸高心病複發,如果那樣那還得了,還不急死人啦?

人老了,本身話就多。既麻煩、又囉嗦,特別是遇見了自己至親至愛的兒女們和孫子們。好在安瀾先生還沒得多少重鼻子話,要不然的話,更加令人討嫌、生厭。

“再就是,您老人家實在是莫得事兒,就到北京去住幾天,一呢可以看看弟弟一家人,二呢可以去看望胡伯伯和李阿姨一家。我聽說秋天這段時間,是北京最好的天氣了。”

“就是、就是,金秋十月,秋高氣爽,丹桂飄香嘛。”楊鐵當然是跟著自己老婆跑的,她喊他向西,他哥子絕對不得向東的。

當然,他也曉得“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這個十分淺顯的道理的。老年人嘛,讓他多說說、釋放釋放自己的思想和感情,可能對身體還有一定好處和幫助的,比上醫院至少強一百倍。

“你弟弟來信說,他現在工作忙得很,又在帶碩士研究生。你弟媳婦兒呢,最近在忙出國進修的事情,我們去了那不是給他們添亂子嗎?所以說,我和你媽媽商量了一下,等我滿七十大壽的時候,再叫他們一家人回老家來過年、順便也給我做做壽。”安瀾把那封信遞給安靜看。

“嗯,還是爸爸媽媽考慮得周到,這樣的話,一舉兩得,省得兩頭跑。”楊鐵不失時機的插話道。

“白嘴兒,淨撿爸爸媽媽愛聽的話說。”安靜在開自己丈夫的玩笑。

看到小兩口恩恩愛愛、夫唱婦隨的樣子,老兩口心裏是非常高興的。因為,他們早已經過了銀婚的年齡,再過十來年的時光,就是金婚紀念日啦!自己子女成才、兒孫滿堂,咋個會不高興呢?

安靜已經看完那封信。

於是,笑了笑,對爸爸媽媽說:“這些情況,弟弟也給我說了的,他還邀請我們一家人,在方便的時候,也上北京去玩玩呢;你們看嘛,我們家裏這門忙,那裏走得開嘛。”

“媽媽、媽媽,我好想好想到北京天安門廣場和金水橋去玩玩哦!你給給舅舅說嘛,明年放了暑假以後,我帶勇勇和鵬鵬一起去。我們在臨江趕汽車,從成都去坐火車,然後到北京,叫舅舅到車站來接我們三個,可不可以啊?”娟娟在央求她媽媽,她曉得這個家是媽媽在做主,爸爸的意見隻是一個參考因素。

“我…我也要跟到姐姐和哥哥去北京玩。”小不點的軍娃子,開口嘟噥道。

“你去,你去,穿衣吃飯、屙屎屙尿,那個來照顧你呢?”楊鐵笑了笑。

娟娟之所以向往北京,完全是事出有因的。她在讀小學的時候,學校的廣播裏,經常都要播放那首《我愛北京天安門》的兒歌。

“我愛北京天安門,天安門上太陽升,偉大領袖毛主席,指引我們向前進…。”

那個時候,她給同學們說:她的舅舅,也就是媽媽的弟弟,就在北京大學教書,是一個戴眼鏡的高個子知識分子,經常給他們家寄好吃、好穿的東西。

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穿的嶄新的藍色燈芯絨衣服和粉紅色的燈芯絨褲子,還有嘴巴裏吃的什錦糖果。頓時,同學們都睜大了好奇的眼睛,一起用十分羨慕和敬佩的眼光看著她。她們認為娟娟好好幸福喲,有個親舅舅在北京,可以天天看到毛主席。

所以,每當她們看到娟娟來到學校,便是一窩蜂的圍住她。一大群小夥伴們,不是邀請她跳繩、跳格子、踢雞毛毽子;就是圍著她看新衣服、連環畫、講故事。

有時候,她背著爸爸媽媽,偷偷地從家裏帶上一些舅舅寄給他們的北京什錦糖果,給同學們一人發一顆,她更是成了這些小夥伴們的知心朋友。有看的、再加上有吃的,你說娟娟哪能不吸引這些小夥伴呢?

她的個性,從小就像她老漢兒楊鐵的個性,生性耿直、仗義疏財,朋友哪能不多呢?

楊鐵開口發話了。

“娟娟,你們幾個都要向爺爺奶奶、舅舅和舅娘好好學習哦!你們看嘛,從今往後,凡事都要憑本事兒、靠自己,自己有出息了,考大學考到北京去呀,那多硬紮、多光榮啊?”

安靜點點頭,表示同意:“你們幾個娃兒聽到爸爸說的話沒有啊?”“聽到了,記到起的。”

“哈哈哈…哈哈哈,我這幾個乖孫頭能幹、回答得好!爺爺奶奶今天一定要獎勵獎勵你們。”

勇娃子跑上來,拉著爺爺的手,熱情而又激動地問:“爺爺,獎啥子呢?”“我暫時不說,保密,你們猜猜看?我看那個聰明,就獎給誰。”

“鵬娃子說,你一天悶頭悶腦的,整死個舅子不開腔,我也曉不得你心裏在想些啥子?”楊鐵在命令二娃子楊鵬。

鵬娃子皮笑肉不笑的回敬他老漢兒:“我咋個曉得爺爺獎勵我們啥子嘛?我又不是我爺爺肚子裏的蛔蟲。”鵬娃子比起勇娃子來,要調皮些,在大人麵前,說話不曉得天高地厚。

楊鐵自討沒趣,安靜站出來打圓和。

“娟娟說。”“咋個他們都不說,硬是要我說啊?”

“娟娟乖,你是姐姐,是姐姐就要帶頭啊!”奶奶說話了,爺爺在一邊笑。

“好嘛,我猜爺爺奶奶,要送我們鍛煉身體的東西,是不是啊?”娟娟抿起小嘴巴,驕傲地揚了揚頭。

“哈哈哈…,還是我們娟娟聰明、娟娟聰明;你們看,爺爺奶奶給你們準備了什麼好東西啊?”

“哇塞!籃球、乒乓球、羽毛球,還有一盒彈子跳棋。”

“各取所需、各取所需哈?娟娟給弟弟們分一分。”

“好呢。”

孩子們分禮物去了,大人們當然高興啊!安靜笑嘻嘻的趴在媽媽的肩頭,安瀾那童發鶴顏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另外,我要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年前我寫信給你胡伯伯,他上個月給我回信啦,說是有可能要到中央組織部去工作。”安瀾手裏拿著一封印有中國科學院信箋的信紙,遞給安靜看。

“爸爸,‘四人幫‘被打到了,依我看,這從上到下,肯定要上一批人、也要下一批人,同時,既有可能要動用一批人的。”

“娟兒,有道理、有道理的!從古至今,改朝換代,無不如此,概莫論外。就是普通老百姓所說的:‘一朝天子一朝臣’。”

這並不是楊鐵和他嶽父老漢兒有一定的預見能力和判斷能力,事物的發展和人類社會本身就是如此,他們隻不過說出了自己的一些見解而已。

這年底,中央發出緊急通知。要點是:凡是反對“四人幫”一夥的人,已經拘捕的,應予立即釋放;已經立案的,應予立即撤銷;正在審查的,立即解除審查;已經判刑的,取消刑期立即釋放;給予過黨籍和軍籍處分的,應予立即撤銷。

楊鐵看到這個通知,笑嘻嘻的對工交政治部的兩個年輕人說:你們看看,鄧伯伯這下可能又有希望了哈?華主席、葉帥和李先念、汪東興們給他想了一個好辦法,據我分析,估計過不了多久,他老人家就會重新出山了。

小胡快言快語的接著說道:“鄧小平同誌上台後推行的那些政策和做法,順應民心、利國利民,老百姓自然而然的就要擁護他啥!我原以為,他老人家這一輩子都是翻不了身的了。結果呢?他是三起三落,簡直是個‘不倒翁’。古人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在他老人家身上驗證了。”

小夏剛參加工作不久,官場上的好多事兒都鬧不懂。她問胡勇:“胡科長,啥子三起三落嘛?”小胡說:“紅軍時期,也就是在土地革命那陣,小平同誌在江西瑞金被打倒,說他是‘毛派分子’,這是第一次;第二次是在文化大革命,說他是劉鄧資產階級的代表人物,黨內第二號走資派被打倒;第三次,就是前年那場反擊右傾翻案複辟風,這下你該懂了嘛?”

“喔,現在我才明白了,他老人家在曆史上,還遭受過這麼多的折磨喲!搞政治簡直沒得意思,還是去搞經濟工作好些、單純些。”小夏有可能還鬧不準政治與經濟之間的密切的關係的,有些驚訝和害怕的樣子,暗暗吐了吐自己的舌頭尖子。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踹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楊鐵聽到這兩個年輕人的談話,不無感歎的說道。

“楊叔叔、喔喔喔,楊部長,你說的啥子意思哦?”在十年浩劫成長起來的夏雲,她的曆史知識和古文功底,看來是非常、非常之欠缺的,她在恭恭敬敬、模模糊糊問自己的最高領導。

“這句話嘛,它出自三國魏人李康的《運命論》。意思是說,高出森林的大樹,總是要被大風吹倒的,比喻那些才能或品行出眾的人,很容易遭受到世上那些奸佞小人的嫉妒和指責。比如曆史上的屈原,現在的鄧伯伯。”楊鐵在給小夏耐心解釋。

“楊部長,我在北京衛戌區的戰友說,軍隊裏的那些老帥、老將們,有事無事兒,都愛往西山腳下他家裏跑,你看這國家大事兒,他老人家還在幫到起把舵喲?”

小胡是從北京衛戌區轉業回地方的副連職幹部,老婆王美麗在果州綢廠上班,是一朵出了名的“廠花”。就是由於長得太漂亮,才經常受到廠長和一些無名小卒的無理糾纏和騷擾。

當時,她一個勁兒的要小胡轉業,而小胡呢?不明就裏,老是問她為什麼?王美麗那好直說嘛,就推口說要帶娃兒、身體不好、還常常加夜班、走夜路怕遇到“鬼”了。

小胡在信裏邊聽說了這件事兒,看到這來自千裏之外的信件,免不了一陣哈哈大笑。“我的乖乖,這天底下,在哪裏去找鬼哦!你是自己嚇自己吧?”有一次,部隊拉練休息時,他悄悄給同鄉說了此事。

那個同鄉加戰友,立馬拉起一張鹿臉,陰沉沉的對他勸說道:“老胡,我看你別在這兒呆了,趕快寫申請,要求轉業;嫂子怕是遇到麻煩了,再不回去的話,你小子今後一定要後悔一輩子的!”

說完,那個戰友加老鄉,在他耳朵根子前,悄悄咪咪的把他自己和老婆的遭遇,給他一五一十的,說了過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這下你小子曉得了嘛?”

“喔,怪不得小王三番五次的催我轉業喲,原來地方上如此凶險!看來‘軍用品’再不保護的話,轉眼間就變成了‘民用品’哦!老子不知不覺的,腦袋上還要戴上一頂花花稍稍的‘綠帽子’呢!”

在夢裏,一想到自己的老婆被別的野蠻男人欺侮了、霸占了,和人家屠宰場的廠長赤裸裸的、一絲不掛的上了床,他就感到一陣陣惡心,甚至於一看到連隊吃豬肉,他都要大口大口的嘔吐。

“啊呸!我操!那白紙黑字的法律上,明明寫著要保護我們軍婚,保護個錘子的軍婚呐!今後倒怕我還成了真正的‘軍昏’了喲!”他的戰友以及戰友的婆娘,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

雖然,強行奸汙戰友婆娘的那個屠宰場的場長,最後被繩之以法,判了七年刑,坐了監牢。但是,肚兒被人家場長搞大了啊,懷了七八個月的時間了,又不能夠引產,生下來的娃兒,以後該喊那個叫爹呢!?

所以說,小胡要不是護花心切,他才不願意回這個遠離京城的偏僻小地方的呢。小胡的檔案材料,楊鐵是認真看過的。他之所以要把他弄到工交政治部這個核心位置上來,楊鐵是有自己的考慮的,同為軍人嘛,對得到路,用起來放心。

楊鐵看了看這兩個年輕的部下,繼續介紹到:

“他過去是二野的政委,劉鄧大軍嘛,打遍了大半個中國,多出名啊!剛解放時,又是西南軍政委員會的主席,人稱‘西南王’;到中央工作後,又被毛主席任命中共中央總書記,總覽中央書記處的全部工作;人家資格多老嘛,那個敢和他老人家比試呢?”

“就是、就是。”小胡聽了楊部長從古到今一席話,對自己的直接領導,也就是人家開玩笑說的———垂直領導,心悅誠服,佩服得五體投地。

“嗨嗨,想不到這小地方上,人才還多的是哈?我原以為自己是從京城回來的,這也瞧不起,那也看不慣,一副趾高氣揚、滿不在乎的樣子。你看人家楊部長,多有知識、多有領導水平啊?”

啥子叫深藏不露的本事兒啊?這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