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鐵塔的家裏,原來一共有兄弟姊妹五人。
身強力壯、個子高大、長得滿臉絡腮胡須的父親健在的時候,家裏還是過得歡歡喜喜、有滋有味的。那一年的夏天,烈日當空、太陽毒辣,父親外出幫工,給人家修房造屋,不知何故,突染急苛。
回到家裏,大病一場,粒米未進,躺在那裏,臥床不起。看了不少的好郎中,也久治不愈。在一個夜深人靜、月冷星稀的夜晚,在全家人完全都不知曉的情況下,他老人家一個人悄無聲息的撒手西去。
第二天,天剛麻麻亮,她母親端起熬好的湯藥,進屋去喂他父親。喊了半天沒得個回聲、搖了幾下也不見動靜。等她在睜大眼睛一看時,卻見一具冰涼涼、硬邦邦的屍體,躺在那裏紋絲不動。
眼見如此,她母親一時間急得慌了手腳。
頓時,六神無主、七竅生煙。她低一腳、高一腳,昏頭昏腦、跌跌撞撞的跑了出來,趕快到另一間屋裏,喊醒幾個娃兒女子,來看他們的老漢兒。
轉瞬之間,父親就和他們陰陽兩隔。一家老小哭得死去活來,特別是他母親,簡直是傷心到了極點,硬是哭成了一個淚人兒。趁人不備,她用頭反複撞了好幾次牆壁,結果,都被前來奔喪的親友們,給使勁兒的拉了回來。
家裏的頂梁柱倒了,這以後,楊家屋裏的日子,過得就沒得以前那麼好了。
那時侯,由於家裏兄弟姊妹多,生活拮據,母親養不起這一大堆娃兒。大妹子在好心鄰居加親友的介紹下,老早就被送給了城裏的一個遠房親戚。
因為二叔、二嬸早先膝下無子的緣故,二妹子也在前不久過繼給了他二叔家。在家的兩兄弟,老二叫楊光富,十一歲;老三叫楊光學,才九歲。
由於父親不在人世了,隻有一個勤勞賢惠、本分守寡的母親和他們兄弟三人相依為命、艱難度日。雖然,偶爾間也有幾個相好的親戚,臨時過來接濟一點。但是,日子還是過得緊緊巴巴的。
看到這個情況,附近的人,包括他媽娘屋家的人,特別是那些嘴尖舌快的媒婆子們。眼見楊大嫂年紀輕輕的、姿色又好,一下子就失去了自己心愛的丈夫。一個人含辛茹苦、拖兒帶女的樣子,頓時心生憐憫,動了同情和惻隱之心。
於是,一個個紛紛找上門來,苦口婆心的勸說她母親。趁著人年輕、身體好,再去找一個婆家,也就是再給楊鐵塔們找一個後老漢兒。然後,再和那個男人生幾個娃兒女子,在一起搭夥過日子。
這樣的話,雙方都有了自己的親生骨肉,既莫得閑話說,又莫得個是非扯。相互之間呢?還多多少少有個照顧,日子肯定比現在過得好一些。
你看住在李家院子的那個缺牙巴、歪嘴婆娘,李媒婆多會說話嘛:“大妹子呀,你不為你想,但你總也得替這些娃兒們想一想啊?家裏麵莫得一個頂天立地、一呼百應的大男人。你自己既當媽又當爹,變牛做馬、受苦受累,你和這些娃兒多造孽呀!你說呢,我的楊大妹子?”
李媒婆拉著楊大嫂的雙手,不斷眨巴著東瞧瞧、西望望的一雙杏仁似的眯咪眼睛,親熱而又多情地在勸說楊鐵塔他媽改嫁。
因為,如果這件事情要是辦成功了的話,她不說要得到一些散碎銀子。最最起碼的,也可以得到一些臘肉、香腸或者是老雞母和鹹鴨蛋啊!
那個時候,楊鐵塔他媽正處在人生的最低穀。青年喪夫、娃兒又小,還沒有從巨大的悲痛中完全解脫出來。她聽了這番人不人、鬼不鬼的話,說實在的,心裏好不是滋味喲!猶如打翻了五味瓶。
心想:“我屋裏的男人剛死不久,埋在後山上那個墳堆堆裏,還祿眉祿眼看到我的。這披麻戴孝、守節守德還不到三年的時間,屁股後麵還跟著三個要吃飯的娃兒,就有人上門來說媒提親、勸我改嫁了。她們一個個的,安的啥子狼心狗肺呢?”
半夜裏,她做了一場又一場的噩夢,猛一驚醒,嚇出一身的大冷汗。睜開眼睛,翻身看著半邊空無一人的枕頭,突然想起大白天,人家勸她改嫁的那一幕幕情景,她一個人睡在清苦冰冷的柏木大床上,抱著那些破棉絮和爛枕頭,暗暗哭泣……。
“嗚嗚嗚…嗚嗚嗚…,媒婆子圖的是錢財,那是莫得說的,她才不管你守不守得住自己的貞潔牌坊呢!而我娘屋家那些人呢?他們想的又是啥子呢?難道他們也非要把我這個嫁出去的楊家喪婦,往那熊熊燃燒的火坑裏麵推呀!?”
其實,她媽的擔心和害怕是多餘的。
親朋好友們勸她改嫁,那完全是出於對她的一片真正的關心。你想嘛,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寡婦,身邊又帶著三個咪娃兒,莫得個大男人照應,往後這日子咋個過呢?
說實話,他們主要是害怕她一個孤苦伶仃的婦道人家,在外麵要受別人的白眼和欺負。
但是,楊老大的婆娘又是一個個性鮮明、愛憎分明的女人。而那個一貫遊手好閑、走東家、串西家,愛騙人錢財、貪圖小便宜的李媒婆呢?顯然是又找錯了對象。
沒隔上幾天的日子,那個賊眉鼠眼、整天滿臉嘻嘻哈哈的李媒婆又找上門來了。
“哎!我說我的那個大妹子耶,你這幾天考慮得怎麼樣了啊?趕快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複嘛!人家李老拐那邊等得都不耐煩了哦!他說他看到你那俊俏的摸樣,和你那對逗人的大奶奶,人家啊,那憨口水都流了三天三夜,把下麵的褲襠都打濕球了喲!”
你看看,這個歪嘴李媒婆,說話有多誇張!好像全世界的婆娘,沒得個男人、離開了男人、死了男人,根本就莫法生活一樣,她以為人家都像她那個怪烏撇德行。
“李二嫂,你的心意我領了。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這一輩子既然是嫁給了鐵娃子他老漢兒,我生是楊家屋裏的人、死是楊家屋裏的鬼。你們根本就用不著為我操啥子心、費啥子力了哈?”
一想起自己的男人,好端端的一個人,就這樣不明不白死了,楊大嫂好一陣心疼和心酸。
一天到晚,她都感到她神情恍惚、四肢無力;頭疼欲裂、無精打采。隻要是一閉上眼睛,她男人的身影和音容笑貌,就會一一出現在她的眼前…。
想著想著,她慢慢抬起頭來,朝李媒婆微微地、苦澀地笑了笑;麵對另外一個老男人的苦苦追求和物質財富的巨大誘惑,她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
其實,她這是在下逐客令。
李媒婆聽了,自討沒趣。站起身來,理了理自己花白相間、略顯稀疏的頭發;抖了抖剛剛才新做的一身花花布衣裳,口裏哼了一聲;提著一個大紅色的包袱,陰沉著一張馬臉,怒氣衝衝地一個接著一個大步,一下子就衝出了楊家屋裏的大門檻。
她側過臉,一邊走、一邊在嘴裏邊悄聲罵道:“遇到這門個瓜婆娘,簡直不球識好歹!年紀輕輕地就舍得心甘情願地為她那個死男人守活寡!這放到好日子不球過,硬是要去過那個討口叫化的生活,才安逸、才舒服啊?我簡直就是想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