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怕投毒之事敗露,寧妃命鄧壽容把紅衣殺死,再將之拋屍護城河,以做出紅衣貪玩偷跑出宮,不慎落水淹死的假相,從而躲避宮正司的查探。
前世時,這件事是做成了的。
而這一世,因了紅藥與徐玠的出現,卻陰差陽錯地阻止了這樁陰謀。
那之後的事,徐玠曾約略提過幾句,道是那意圖在河邊殺死紅衣的凶手,是一對姐弟。
這對姐弟乃是十惡不赦之輩,不但接些殺人害命的買賣,還幹著拐(賣(人口的勾當,手上落著好幾條人命,貪婪無比、心狠手辣,其中那個弟弟更曾汙過不少良家女子的身子,再將她們轉賣青樓。
為了將這對惡徒連根拔起,徐玠派人暗中跟蹤他們,查清了他們的老窩並出手剿滅,救下了一批被他們拐來的婦孺。
當初聽徐玠講述時,紅藥也隻當一樁奇聞,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些被救下的人裏,竟還有個柳湘芷。
當年的湘妃,便是因此而流落異鄉的麼?
難怪她後來一直說,“無顏見列祖列宗”。
不是家道中落、亦非親眷見棄,而是她不幸落進了拐子手中,於是,紅顏飄零、塵世裏打滾,終其一生,再也不曾見過父母親人。
此念一生,紅藥的眼底,便漸漸湧出了潮氣。
她不敢想象前世的湘妃都遭遇過什麼,更不敢去猜測她經由了怎樣曲折的經曆,方才去到了千裏之外的誠王封地。
那個高貴而美麗的湘妃娘娘,原來,竟有著比她們所有人都更悲慘的命運。
分明是千金小姐、官家姑娘,分明該有著大好前程,卻因不慎落入泥淖,到最後竟致為奴為婢,和血吞淚地活著,又孤零零死去。
或許,湘妃一直都在以某種方式求死,卻並不自知。
紅藥不由想起了前世的湘妃不爭不搶,想起了她自我放逐的種種行徑,想起了她甚至敢當麵譏諷元光帝,以致連連降等,死時隻得一具薄棺,連身像樣的壽衣都穿不上。
隻消想起這些,紅藥整顆心都在抽痛。
那委實是太讓人心痛又憐惜的女子,失去了所有,一生與屈辱為伴。
用藥閉起眼,死死捏住了手中字條。
湖風清涼,攜來幾片雨線,珠簾子“劈裏啪啦”地響著,似一曲清弦。
再遠些,是小丫鬟的喁喁細語,以及湖水被風拂動的聲音。
現世的一切如此美好,前生種種,皆不存在。
紅藥張開眼睛,深深地吐納了一息。
都過去了。
從沒有一刻如現在這般,讓她深切地明白了重生的意義。
那不隻是為了挽救大齊,如此宏大的願望,紅藥自忖能盡之力甚微。
於她而言,重活一世,除了認真地、努力地活下去外,亦是為了救下那個叫做柳湘芷的少女,救下那些與她一樣無辜的眾多的生命。
從行宮大火、太後薨逝、三公主暴斃,到兩度慘遭血洗的皇城、內安樂堂一甕又一甕的人彘、嬪妃殉葬時的哭喊,再到紅藥幸運地避開、而徐玠卻親臨的異族鐵蹄的踐踏……
一瞬間,紅藥想起了許多,而這許多的畫麵與聲音,最終又彙聚成了眼前的這一紙字條。
視線被輕霧蒙住,她什麼都看不清。
可在心底深處,她卻清楚地知曉,她一直想要報還的恩情,早在兩年之前,便已經用另一種方式,報還了。
真好。
重活一世,真好。
能救下這許多許多的人,救下那個苦命的女子,真好。
紅藥彎起了眼睛,眸光漸清,心底漸寧。
從今往後,她再也無需為故人擔心了,隻因對方過得很好,比她想的還要好。
將字條投進水盂,她凝目瞧著那字跡一個個地暈散、化開,變成團團墨跡,再也難以辯認,方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都結束了。
或者不如說,什麼都沒發生。
大家都好好的。
全都好好地活了下來,並且,將要繼續幸福快樂地活下去。
這真是極好極好的。
紅藥唇邊的笑意漸漸擴大,最後直笑成了一朵花兒。
她哼著小曲兒,從水盂中撈出濕透的字紙,慢慢將之撕成了碎片,仿似唯有如此,才能將一切湮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