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過去的人有消息送回來麼?”少爺問。
“佩羅大人病了,應該是最近比較勞累,又受了涼。”珍妮回答。
每一站住宿都有教廷的人提前安排,所有房間都預先裝好壁爐,隻有這一次突發意外,誰也沒想到佩羅家臨時改變主意,去了另一個鎮子住。在這種不繁華的小鎮旅館條件都非常艱苦,如果不是提前改建,受寒生病也不意外。
少爺那天幾乎沒怎麼吃下東西,我都要擔心,少爺不能跟著病倒。
對於所有臨鎮的醫生,都已提前吩咐,這些醫生會盡心醫治,但是務必最後要讓教會的醫官接手。
佩羅大人的風寒確實嚴重,連續高燒三四天,昏迷不醒。在第五天,佩羅家的那位難纏的管家親自登門。
“歌利安大人,我想拜托教會的神官為佩羅大人出診。”
那位管家雖然是請求幫助,但態度卻沒有適當的謙卑,直著腰板看著歌利安大人,語氣也不卑不亢,似乎半點沒有將我家少爺放在眼裏。
出乎意料的,歌利安少爺竟然對他沒有半點不悅,反而露出微笑:“好的。”
頓了幾秒:“但我有個條件。”
果然,這才是我家少爺。
佩羅大人的病情比想象中更嚴重一點,少爺在他旁邊寸步不離守了兩天人才幽幽轉醒。而歌利安少爺竟然沒有借此機會大獻殷勤,反而不知道為什麼選擇提前離開,沒有見到佩羅大人痊愈的樣子。
我看著馬車裏麵色沉靜的歌利安少爺,視線不知望著某處。他沒有看著佩羅大人身體好轉後起初的好心情,反而一天天沉鬱下去。
歌利安少爺獨坐在馬車中,周圍沒有人,他那時臉上的表情,讓我第一次在他身上想到可憐這個詞。
歌利安少爺從來不可憐的。
他生來就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生來就注定成為大陸最繁盛家族的唯一繼承人,生來就接受所有人的讚頌和愛戴。
他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雖然,他似乎從沒有想得到什麼。
我在那一刻覺得,其實克雷芒大人也許是對的。
人總該有個弱點,我們並不是神。
我也是第一次,發現我們克雷芒家溫和的少爺,在神明一般無愛無憎的外表下,有他自己也無法壓抑的情感。
到達龐貝,珍妮盡責地每天向少爺彙報那位大人的行蹤,除了有幾位不甘寂寞的夫人特別主動地靠近那位大人,這讓少爺持續的低氣壓稍稍緩和了兩天,但也讓珍妮充分調查了那幾位夫人的底細。
在撒加殿下的跨年晚宴,當我看見佩羅大人手臂上挽著的那位斯文小姐,我想我和其他神官的心情是一樣的,簡直是晴天霹靂。
對於這些天本就心情欠佳的歌利安少爺,盡管他麵色如常,我也知道在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我作為管家和神官們還會繼續倒黴一些天。
更讓人絕望的是,那位大人語氣淡漠地說與少爺不熟,甚至在玻璃花園擁抱著他的女伴,在午夜十二點互道新年快樂。
這對於我們來說,簡直是新年災難。
幸而歌利安少爺由於心情不佳又不想被我們發現,讓我們暫時不要煩他。我本以為這是件好事,卻沒想到在新年煙火會後,被人通知少爺打死了侯賽因家的大兒子。
我事後了解到,那位侯賽因家的大兒子曾經對那位大人使用了侮辱性稱呼。這個倒黴鬼,他完全不了解歌利安少爺最大的忌諱和絕不容許任何人再提起的事情是什麼。
當然,歌利安少爺的行為無人敢進行追究,就算是撒加王子也隻是打著哈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之前安插在教廷內部的王廷奸細,在一年前清除了一部分,還剩下撒加殿下同父異母的弟弟法芙爾沒有處理。法芙爾以教廷的名義召集莫迪拉家和塔利安家兩家對教廷表達效忠之心的家族獨子,其目的顯然是想在殺掉這兩家背叛亞門的繼承人後,嫁禍教廷。
在歌利安少爺動身去巴利亞之前,這件事就已經交給留在六芒城的幾個神官處理,但佩羅大人因為至交好友的安全問題,遷怒了歌利安少爺,給了歌利安少爺一個耳光。
我隻能說,想過好這個新年,真的需要一顆強大的心髒。
盡管最後誤會解除,挨了耳光的歌利安少爺也沒得到佩羅大人的任何道歉,反而繼續跟隨著回到巴利亞,除了日常想和月神大人偶遇,並每每遭到無視和冷眼,我們這些少爺身邊的神官還要千方百計將神殿修建的寶石供應商硬塞給佩羅家。
我對誰來承接此項工程,並不想置喙,但我需要強調的是佩羅家那位獅子大開口的管家安迪密斯先生。
同為管家,我覺得他的地位,未免太高了。
此後的發展,還算順風順水。但我家少爺,在佩羅家的地盤持續遭受著不公平的對待,這讓我分外憂心少爺在曾經失蹤的幾年裏,恐怕經曆了一些比目前更過分的待遇。
我敲敲門,荊棘之鳥的木牌晃了晃,敲在門上發出吧嗒聲。
“進來。”歌利安少爺的聲音依然溫和。
我推開門,將裝著草莓的盤子放在雕刻著紫羅蘭和白芨草的紅橡木桌上。
佩羅大人一臉冷淡,我家的少爺微笑看著他,而他完全無視。
今天是巴德赫劇院開幕的日子,要上演的是一場三幕劇,全部演下來大概需要四五個小時。
“結束以前,不用再過來。”少爺微笑著。
關於草莓,我有很多話想說。
一位新晉神官曾經因為見到少爺半跪在地上,揚著頭被那位佩羅大人喂草莓吃而感到氣憤和震驚,想要召集其他神官和歌利安大人的追隨教徒處死佩羅家的那位大人,以褻瀆大神官的罪名。
這種情緒我在少爺的仰慕者和追隨者中見過很多。
而我則非常平心靜氣地規勸他千萬不要多管閑事,畢竟他還沒看過少爺吻那位的腳背或者舔他的手指,咳,當然,還有更猥褻的事。
否則他內心的歌利安大人可能會瞬間崩塌,從一個高高在上的聖潔神明,變成一個猥瑣下流的變態。
當然,地位高貴並有著非凡美貌的變態。
歌利安少爺在那位大人麵前現在完全就是——勾勾手指我就過去,厭煩我了我就在一旁安靜的可憐境地。
歌利安少爺受人愛戴,因為他寬容仁慈,對所有人都毫無二致。可我知道,這種天神麵具一般的假象,掩飾著最偏執扭曲的愛。
巴德赫老板改編的《安德魯的眼睛》用心良苦。充分美化了沒什麼人性的月之神,還充分醜化了癡漢國王,完全寫成了一個瀆神者。
我明白他是想投佩羅家的大人所好,並且有恃無恐,完全不怕在有佩羅大人撐腰的情況下,歌利安少爺對他做出什麼。
不過他的心思完全付諸東流。
我知道,包廂內的二位大人是不會看的。
拜戈托著裝金幣的盤子正打算敲門,我製止了他。
拜戈看了我一會,他非常機靈,完全理解我的意思,挑了挑眉毛,站到門口的另一邊,和我共同守著門。
五個小時。
多麼漫長的三幕戲啊。
對了,維薩巴蒂涅拉大神殿再有幾個月就竣工了。
那個時候我會請個假,我聽說那位佩羅的現女婿,前任管家安迪密斯大人每年都有年假。我必須向歌利安大人申請。我認為歌利安少爺會同意的。
神殿正中已經束起巨大的白色神像。
神像頭上戴著精美絕倫的藍寶石之冠,手中執握光陰權杖,雙眸回望向來時道路。雙腳向前邁開腳步,踏出泥沼之河,將要繼續前進,那是神譜中雙眸含淚而嘴唇含笑的懺悔之神——維薩巴蒂涅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