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春風不渡玉門關(1 / 3)

傳來陳少傅噩耗的那日,莉言久違地在畫丹青,下筆輕柔,勾勒出窗欞邊,身姿曼妙的青藤。

竹青紅著雙眼走進來,人都發著抖,撲通跪下,垂首,帶著哭腔緩緩道:“姑娘,陳少傅從邊疆趕回來,路上遇到那些暴徒,竟被活生生給……”說於此,竟無言哽咽。

莉言終是停下筆,那宣紙上翠青色的常青藤,被橫空劃破,徒留敗筆。

陳少傅的葬禮辦得很是低調,也非在清王府辦,他原先在長安有座宅邸,隻是為了方便輔佐六皇子,才住進去而已。

出葬那日沒下雨,是個晴天,莉言身為姑娘家,不適合出席,翁墨規便讓她在家待著。到該給上香祭拜時,她穿了白衣過去,翁墨規則又早早過去操辦,因陳少傅早年喪父失母,其他家人在一場洪澇中喪生,也沒有妻兒,所以便由他照顧長大的六皇子代勞,皇上沒有意見,終究是賢臣,死後潦倒,實在有愧君臣一場。

有人說,比起紅衣那種鮮豔的顏色,其實白色更適合莉言,並非是說她穿起來就有多麼漂亮,恍若天仙,相反,這是句諷刺。

莉言在馬車裏呆了許久,才想起說這話的人,是早些年便去世了的歌瑤祭司。

那個女子死去前,突然找到自己,彼時宗裏小字輩弟子還在試新衣裳,她走過來,把一件白裙裳給莉言,精神還很好的樣子,笑說,“穿穿吧,當我給你的生辰賀禮。”

莉言沒有生辰,宗裏的人全都不慶自己生辰,最初,是因,有些人忘了,有些人覺得沒必要,步入宗門,便該與塵世一刀兩斷,所以直到如今,大家也認為可以忽視。

這日是否乃莉言生日,她不曉得,但確確實實為元辰老者撿到自己日子,俗話說,長者賜,豈敢辭,何況隻是件普通衣裳,料子也沒什麼新奇。

莉言想通後,乖乖換上了,走到歌瑤麵前給她看,厚著臉皮笑問:“師叔,好看嗎?”

那時,歌瑤端坐在石墩,看著她的目光,悠遠,沉寂,眼裏倒映出的,仿佛是另一個人,她於是笑了,伸手理理莉言衣襟,說,“紅色那種顏色,並不適合你,你看,白色才配,等我死了,就穿這件衣裳給我送行吧。”

歌瑤纖細瑩白的指尖劃過莉言臉頰,頓住片刻,幽深眼裏,是這個小姑娘所看不透的情緒。歌瑤緩緩搖頭,語氣裏幾分歎息:“你看上去,真像死人,行屍走肉,所以啊,才穿得上這衣裳。”

她說得這般直白,讓莉言時隔多年後再想起來,饒是再嘴巧,也無話可說。

陳少傅的府邸不大,依水傍柳,三進三出的院子,住一個人,綽綽有餘,其他鄰裏多為書香門第,也很清淨。

莉言帶著幕籬走下馬車,因來得算早便沒沒太多人,進去上香,還端端正正磕了三個頭,一場師徒情分,終究是要回報,如今他死了,沒法報,就隻能磕頭謝教導之恩。

她看著穿堂風撩起白帳,大堂中,處處彌漫著燒紙錢的味道,塵埃便散落於空中,如此細微,不細看真的難以看出。

有其他人來祭拜,竹青一麵催她戴好幕籬,一麵將她領到後院,說是六皇子吩咐的,路上也沒怎麼說話,安靜得,讓莉言感覺十分詭異。

這院子裏雖不大,卻還有個小池子,錦鯉還活著,生龍活虎遊來遊去,有魚食丟進去,它們爭先恐後湧過來吃。一江春水,一棵扶柳,一陣清風,少年靜坐著,抿唇,居高臨下服侍那些錦鯉,許久,直到莉言過來。

“六殿下。”莉言坐好,輕聲喚他,這些日子他接連收到兩次打擊,恐怕早已疲累得很,心情也不大好,所以她才如此溫柔,否則早就一腳踹過去。

翁墨規懶懶地,應了聲,將魚食統統倒進池子裏,對竹青道:“改日把這些錦鯉全處理掉,我看著心煩。”

竹青哪敢有意見,連聲說好,便退下去端茶點。

莉言問:“六殿下您不去休息嗎,這些日子很是操勞吧,別忙壞身子。”其實自己也想走了,她已經感覺出來,翁墨規心情很糟糕,臉色難看至極,她可不信因為一句無心之言惹他爆發。

翁墨規沒有回她話,反而把魚食全倒進池裏,對竹青說:“趕明兒叫人將這池裏的錦鯉全處理掉,我看著心煩。”

竹青哪敢有意見,連聲應好,反正這府裏日後也沒人住,錦鯉丟不丟都無所謂,便又說:“六殿下,奴婢去沏茶過來吧,天氣還沒熱得很,姑娘一路上難免冷著。”

莉言將幕籬放到旁邊,聞言就笑:“我哪裏有這麼嬌貴,又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而且路上都是坐的馬車,挺好的。”

翁墨規卻已經允了:“一杯果茶,裏麵別加太多蜜,我隨便泡杯就好。”

“奴婢省得。”竹青福福身,退下去。

莉言見此便不多說,先看看周圍,擇了個離他比較遠的位置坐下,翁墨規回頭看她一眼,指指身邊放了軟墊的石墩讓她坐過來。

說句實在話,莉言覺得吧,翁墨規簡直就是喜怒無常,方才還懶懶地不想搭理自己,眨眨眼,又變了樣,跟個腦子被驢踢了的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