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川的病時好時壞,但眼見著人是虛下去了。直到寒冬來臨之時,大雪在傍晚時分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本是下著雪珠子,沙沙地喧鬧著打著窗子,穎兒和紹祺趁著落雪前準備出去拾些柴火進來燒著。薑問給他們的黑炭是沒法用的,他們隻能依靠柴火。
穎兒和紹祺背著籮筐,紹祺手裏還拿著鐮刀,兩人一個割一個撿,十分默契。紹祺百忙中抬頭看了看穎兒撿的柴火,忍不住笑了:“這就是你撿的柴火?”
穎兒回頭看了看,並沒覺得有什麼不妥:“是啊,怎麼了?”
紹祺在她的籮筐裏翻了翻,抓了一部分出來扔在地上:“這些柴火水分多,不夠幹燥,燒起來不僅不好燒而且還會煙熏火燎的。”
穎兒有些不好意思,低頭笑了笑:“我也沒割過柴火,不知道要什麼樣的才好。”
“割柴火還是我來吧,你不會。”紹祺注意到穎兒的手上割破了幾個小口子,還有荊棘刺進皮肉裏的小刺,暗黑的一點一點,又心疼又好笑,“才這麼一會兒你的手就這樣了,回去擦擦藥吧。”
穎兒不肯回去,跟在紹祺後頭嘮叨:“你是不是覺得我笨啊?五穀不分四體不勤的?這不能怪我,我從小就在宮裏長大,沒幹過這些。但是我不怕吃苦,我不是那種嬌氣的大小姐......”
紹祺彎著腰割柴火,頭也不抬:“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話真多。”
穎兒撇了撇嘴:“我覺得你挺嫌棄我的。”
紹祺沒搭理她,這條山路窄小,旁邊就是個小坡,大概有個兩米高,穎兒一個不小心,足下一滑,身子一斜便往坡下摔去,眼見得就要摔得狼狽不堪,忽地身子一旋已被人拉住了手臂一把扯了上來,穎兒窘著臉揉著自己的胳膊:“你手勁真大,我胳膊都快被你扯斷了。”
紹祺無語:“我救了你啊。”
穎兒抿著嘴笑了笑:“謝謝。”
紹祺無奈地搖頭,故意蹙著眉頭道:“我可聽不出一點兒誠意。”
穎兒低著頭笑,紹祺突然心頭一熱,如浪潮迭起,目光再不能移開。穎兒鴉翅般的睫毛微微一垂,落下圓弧般的陰影。這樣的靜默,仿佛連時間也停住了腳步。
山中陰陰欲雪,風刮在臉頰上像刀割一樣疼。等到兩人割滿了兩籮筐柴火,回到小院時,裏頭的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凝滯,小院裏寂寂疏落,鴉雀無聲,唯有風簌簌吹過,恍若冰涼的歎息。
穎兒眉頭漸漸蹙起:“出什麼事了?”
二人推開門,所有人都聚在尹妃的屋子裏,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站在床邊,隻是全部保持著沉默,一言不發。
一燈如豆,殘影幢幢。
紹祺看了看床上,千川躺在那裏,蓋著厚厚的被子,臉色蒼白。尹妃坐在他旁邊,臉上的陰翳越來越重。
紹祺腳步輕輕地走到汐澤旁邊,用疑惑的眼神詢問,汐澤隻抱著兩個孩子搖頭。
其實紹祺可以猜測到出了什麼事,千川不慎染了風寒之後一直沒有好轉,反而越來越重。他原本就體弱多病,在宮裏養尊處優的時候漸漸好轉,但如今的條件已遠不如在宮裏之時。
千翊坐在一旁拿扇子扇著藥罐的火,眼圈也有些紅。
尹妃把能蓋的衣服被子全部蓋在了千川身上,他的身子卻依舊微微發抖著,身體的底處像有一塊寒冷的冰,身子卻滾燙滾燙,燥熱難當。千川含糊地半睜著眼睛,薄薄的窗紙外落著鵝毛樣的大雪,漫天席地地卷著,卷得這世界都要茫茫地亂了。
蘇煥懷裏的嘉名軟綿綿的聲音傳來,打破了寂靜:“爹爹,我困了。”
蘇煥看一眼窗外的天色,捧著她的臉柔聲哄著:“乖,我們一會兒就去睡覺。”
尹妃回過頭:“蘇煥你們帶著孩子們先回去休息吧,我和千翊在這兒守著就好。”
尹妃看著千川在昏睡中依然痛楚的神情,心口一窒,覺得自己就像被火烤著的一尾魚,慢慢地煎熬著,焦了皮肉,沁出油滴,身心俱焚。
千翊拿布裹著藥罐的把子,將藥倒在碗裏,端著遞給尹妃。他扶起千川,讓他靠在自己懷裏,尹妃吹涼了藥一口口喂進千川口中,喂著喂著,她的手抖得越來越厲害,死死咬著唇忍著眼淚。
待到夜半時分,千川的呼吸弱得像遊絲一般,細細的,好像隨時會斷了一樣。他全身滾燙,高燒燒得他麵色血紅,喃喃地呻吟著,煩躁而痛苦。
千翊伸出手,輕輕摸著千川的額頭,淒然落下淚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千川終於安靜了下來。
尹妃雙膝一軟,癱倒在床前。千翊趕緊扶住了她,尹妃終於忍不住,倒在千翊懷裏放聲大哭。
尹妃從未這麼無助過,仿佛自己成了一根細細的弦,隻能任由命運的大手彈撥。整個人,無一處不被撕扯拉撥著痛。那痛,錐心刺骨,連綿不絕,但哪怕斷絕崩裂,她亦隻能承受,什麼辦法也沒有。
千翊的淚也像黃梅時節連綿的雨,不斷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