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七行不是很能聽懂“基本上”這類詞的意思,但接觸到我肯定的眼神便冷靜下來,問道:“若你不是神仙,你是如何知道將來的事?”
“唉,這個說來話長。”我理理思路。“你認識太史令司馬談吧。”
晏七行點點頭,不知我為何將話題扯到他身上。
“他有個兒子叫司馬遷,寫了一本書叫《史記》,裏麵有許多人物傳紀,什麼十二本紀,三十世家,七十列傳,是一部紀傳體通史。直到兩千年後,這本書也一直作為正史,有著不可動搖的地位。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嗎?”
穿越時空這種事,連現代人都接受不了,何況曚昧時代的未開化人類。
晏七行初時的震驚漸漸消褪,如墨的黑眸中閃著光亮,一邊聽,一邊思索。
“繼續說。”他說。
“其實我是兩千後的人。”見他作好了心理準備,我直接把重點講出來。“所以才會知道兩千年前的曆史。”
雖然早有準備,但聽我這麼說,他還是睜大了眼睛,震驚得無以複加,太陽穴突突地跳動,呆呆地望著我無法言語。
“我想和田玉應該是某種介質,借著月光的能量打開時空之門,使兩千年前的時空與兩千年後的時空暫時發生了時空錯位,其實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總之莫名其妙地,我就掉到這個時代來了。”
他費力地張大口,好容易發出聲音問道:“你是說,碎了的那塊和田玉?”
我點點頭。
“難怪你為了那塊玉,居然不惜追到匈奴去。”他恍然。“殺中行說時你用的兵器……”
“那個叫做手槍,是兩千年後最普通的武器。”從懷裏拿出已經沒有子彈的槍,遞到他手上。“百米之外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在我那個時代不再是神話,而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你奉命監視我那麼久,一定也發現我的房間跟普通的民居不同吧。”我問低頭擺弄手槍陷入深思的晏七行。
他抬起頭來,僵硬地點點頭。
“那是因為所處時代不同的緣故,生活方式生活習慣也不同。”我跳下床打開衣櫥說,提出一個又一個箱子說:“這裏麵也都是兩千年後才有的用品……”打開箱子給他看。“這個是電腦,用途好比人腦,或者象你們的竹簡,用來記錄或儲存資料的東西;這個是手機,如果你也有一個的話,就算隔著十萬八千裏,用它我們就可以直接通話;這些是電磁爐、電飯鍋、小型的冰箱……我們那邊不再用柴生火做飯,做飯隻要用它們,再通上電就行。”
我發現自己越說,他的神情就越迷惑,不由得泄了氣。
“電是何物?是閃電嗎?”他很有求知欲地問。
“這個,這個問題比較複雜,我也不太懂啦,可能差不多吧。”我搔搔頭,要解釋清楚這個問題,得給他找個物理學家來,我隻知道摩擦起電。
他拿起手機左看右看,沉思著說:“此物早幾年我就見過,想不到居然有如此奇妙的用途。”
哦?我驚奇地瞪圓眼睛,急切地問:“早幾年見過?在哪裏見過?”難道還有跟我一樣的穿越人?
晏七行怔了怔說:“自然是在你府邸。”
我一下明白了,隻想著這家夥奉命盯著我,卻沒想過我這府裏府外都被他翻了個遍,難怪第一次到我臥室也不驚訝,原來早就見識過了。
狠狠瞪他一眼,惡聲說:“剛剛還說什麼鼠竊狗偷不屑為之,那跑到人家女孩子的房間東翻西找的算什麼好漢?”
晏七行尷尬地一笑,也不分辨。其實我心裏清楚,他這麼做無非是奉了皇帝的命令而已。
沉吟良久,他忽然想起什麼,扭頭問我道:“當日救辛宓姑娘時,你就篤定刺客是淮南王所派。如此說來,淮南王謀反一事,也記在史記中?”
“不錯。”
“丹心墀呢?丹心墀結局如何?”他問了件我不知道的事。
“史書上根本沒有丹心墀的任何記載,連我自己都覺得奇怪……”我沉吟著,照說這麼大件案子不可能沒記錄呀。“還有件奇怪的事,按說論才能,你晏七行並不比衛青差,將來漢匈戰事一起,拜將封侯絕對沒問題。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曆史上竟然沒有關於你的任何記載。”
晏七行淡淡一笑說:“也許那個時候,我已經辭官歸隱或者以身殉國……”
“放心,人說好人不長壽,禍害遺千年,你呀,橫看豎看都不象個好人。”我嘻嘻地開著玩笑,堅決排除這種可能性。
“承你吉言。”他也笑了。
“總之我的大秘密你已經知道,記住保守秘密。”我大大舒了口氣,覺得輕鬆極了。唉,有人分享秘密的感覺真好。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忘記了,發生在我身體上的特殊變異,我沒有告訴他;而一些感情方麵的事,是不想說。
“你呢?你也算為大漢朝立下赫赫大功,曆史中怎樣寫你?”晏七行忽然問了個怪問題。
“我?”我被問住了。“怎麼會有我呢?我是兩千年後的人。”
晏七行擰起眉頭,若有所思地說:“雖然如此,但如今你已經來到兩千年前,做大漢朝的官,興建兵學,更改兵製,建造各種武器械具,出使匈奴,殺中行說,甚至軍臣單於也因你而亡,這些事,曆史豈能沒有記載?”
我怔在那裏,一股寒意從心底緩緩冒出來,很快竄到全身。
是啊,這些問題我怎麼沒想到?
其實從前也考慮過類似的問題,但那個時候,我沒有出使匈奴,沒有讓曆史有這麼重大的改變,那些細枝末節的事不被記載很正常。但現在我去了匈奴,而且引發了那麼大的變故,再說和田玉碎,我注定要在漢朝渡過餘生。我這個人,我所做的事,就不能不被記載到曆史裏。
可是,兩千年後的曆史書中,的的確確沒有洛千楓或洛櫻這個人!
為什麼會這樣?
我慌亂地望向晏七行,晏七行望著我,因為思考,話說得很慢:“隻有兩個可能——著書之人故意將你從曆史中抹去;或者,你回家了。”
我想了想,搖頭說:“和田玉碎了,我怎麼回家?還有,就算我回了家,但我在漢朝所做的事又怎麼能憑能消失?”
晏七行分析道:“我想,你本不是漢朝人,隻是因不知名的原因,突然介入了這個朝代的曆史。若你消失,你所做的一切自然也就不複存在,曆史將恢複到原來的狀態,就象你從來不曾來過。否則,就不知該如何解釋兩千年後的史書中,為何沒有你洛櫻這個人。”
聽了他的分析,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如果是這樣就糟了,中行說不死,小霍一定會死。
晏七行坐到我身邊,眼睛明亮異常:“洛櫻,難道你從來不曾想到過,也許和田玉根本就沒有碎?”
我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和田玉明明碎了,還是我弄碎的,碎成幾段,碎成碎片了。”
晏七行淡淡一笑說:“假若和田玉沒有被送給烏維,假若它還在大漢,又何來玉碎之事?”
我徹底呆住了,從思想到心靈都仿佛被凝固,不能思想也無法反應。隻聽晏七行的聲音宛如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在我耳畔縈繞:“當年陛下拿到和田玉時,曾說過一句話,他說:有此玉在手,不怕洛櫻不為我所用。他如此看重玉環,如此看重你,又怎麼會輕易將和田玉送給一個匈奴的少年?”
我倏地抬頭盯著晏七行,燭火搖曳,朦朧的燈火下,他的臉龐模糊,惟獨一雙眼睛,黑漆漆的象外麵無邊的夜色。
我的手足冰冷,氣急敗壞地問道:“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晏七行歎息道:“因為我並不知此玉如此關係重大。此外,我畢竟是漢家臣子,理當盡忠於陛下。何況在此之前,你我相交不深,我怎會告訴你?如今你我既然是生死之交,我又怎能不告訴你?”
我閉上眼睛,漢武帝劉徹的臉清清楚楚地浮現在眼前!
如果這個推測成立,就證明劉徹從頭至尾都不信任我,一如我不信任他一樣。
我虛弱地喘著氣,那些驚心動魄的推測還在我的腦中回旋。
“如果是前者呢?司馬遷及其它史官,故意把我從曆史中抹掉了?”
可是為什麼呢?
晏七行說:“如果是這樣,就一定是陛下的意思。可是陛下為何不準曆史記載你的事?豈不令人費解。”
是無法解釋。
也許……也許還有其它原因,比如說史家們忘記了這段曆史,比如說我——不告而別離開了朝廷,劉徹一怒之下,將我的事跡全盤抹煞,不準將我載入史冊。但這麼多的推測,我最希望成立而又最害怕麵對的,就是和田玉仍然存在!
如果是事實,那麼一切將重新回到起點!我所麵對的,依然是沒完沒了的漫長回歸路。
我還要回歸嗎?我還能回歸嗎?
我抬頭,晏七行默默地望著我,眼裏流露出憐惜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