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業人氏,人民內部矛盾?”晏七行輕揚眉,眼神深沉。“你用詞非常奇怪。”
一抖長衫,他站起來篤定地說:“好,我答應你,如果可以招降他們,我一定盡力而為。”
Good!要的就是這句話!我展顏而笑,這件事到最後,說不定會有個不錯的結局呢。正開心著,不經意目光與晏七行相遇,他正用一種非常複雜的表情看著我。
“有什麼問題?”我摸摸臉頰,低頭看身上的衣服,沒問題。
“能做你的朋友是一種福氣。”他說。
“你這是稱讚我夠朋友呢,還是想說你自己是個有福氣的人?”我坐到床上,兩腳無規律地閑蕩。
“二者兼而有之。”停頓一下,微笑著說:“不過,最有福氣的,並非是做你的朋友…”話說了一半,他便停住了,笑容中有些說不出的寂寥之意。
不做朋友,那要做什麼呢?
我低頭微笑……有些事不必說不必問,而有些事是不能說不能問。
沉默橫亙在我們中間,偶爾眼神一碰,隨即錯開,隻留下唇邊的笑,淡淡地、無聲地溢開。
“以後不要叫我七行。”他坐回到椅子上,神態閑適。“叫七哥罷。”
“七——哥?”我別扭地重複這兩個字。長這麼大還從來沒叫過哪個男人作哥哥,總覺得這個“哥”字一出口,多老的女人都會忽然變得好小,感覺麻酥酥的。“這個,叫起來很…怪,不叫行不行?”
“好。”他很痛快地答應。“叫七哥哥也可以。”
登時雞皮疙瘩掉一地。
我翻個白眼說:“得,那還是叫七哥吧。”
想起武俠裏那些英姿勃勃的女俠們,通常對她們的丈夫或戀人都叫什麼“胡大哥”“靖哥哥”“張五哥”叫起來又自然又親切,哎!神仙眷侶,真令人神往。
哎,真是,武俠看多了八成都中這種毒。趕緊收回了胡思亂想,回到現實的銅牆鐵壁麵前。
隻聽晏七行說:“洛櫻,我還有事要問你。當日在雁門關你欲說未說的事,包括所謂的曆史,今日所說的專業人氏…那是什麼意思?”
“還是我先問你吧,你回答了我我再告訴你。”我也一肚皮的疑竇想解開。“當年在靠山村,主使劇離偷玉的人是不是你?”
晏七行直認不諱:“不錯,是我。陛下南山遇刺蒙你相救,你所用的兵器,所攜帶的所有物什,甚至你的言語舉止,都令陛下覺得十分稀奇,認定你是世外高人。也曾派人前去,想邀你出山入仕,誰知派去的人意外地發現有人在暗中監視你。他原也是個精細之人,覺得此事蹊蹺,便沒有現身,回來呈報陛下。陛下懷疑那人跟南山刺客有關,便將此事交給繡衣署,令我們不但要請你出山,還要借此引蛇出洞。於是,我便親自去靠山村,想看看陛下口中的奇人究竟如何的神奇。”
說到這裏,他忽然微笑起來,少有的明朗和開懷:“知道我到靠山村後,看到那位神秘的世外高人在做什麼嗎?”
聽他這麼說,我心中忐忑:不會是我正在洗澡吧。
他說:“當時,你拿著大錘子在房子外麵叮叮當當地釘東西,嘴裏還大聲地唱著我從未聽過的歌。一邊幹活,一邊唱歌,一邊笑,你唱的歌也十分好笑,什麼三隻小豬蓋房子,大灰狼來了不要怕。”
那是迪斯耐公司出品的卡通片《三隻小豬》裏的主題曲,閑來無事填上詞哼唱。
我鬆了口氣,管它是什麼豬,隻要不是洗澡豬就好。
他斂去笑容,眯起眼睛,沉浸到對往事的回憶裏。
“我以為陛下心心念念的高人,定是位仙風道骨,遺世而立的仙人,誰知卻是個為了抵擋大灰狼,正學做小豬蓋房子的小木匠…”說著,他的神情明顯開始恍惚。
“我記得,當時你的笑容非常純淨清澈,在陽光下散發著明媚的光彩,臉上的汗珠也在發光。真奇怪,之前我從不曉得汗珠也會發光。我不懂音律,但不知為何,以後這支歌卻常常在我心中響起,一想起它,就會想起你的笑臉。”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時光,遙望著三年前的我。而三年後的我,則坐在床上出神地凝視著他。原來我們的相識不是在未央宮,不是在那輛奔馳的馬車上,在更早之前,他就出現了,隻是我不知道而已。
他及時收回思緒,說:“如今回想起來,若我不是好奇心起,親自去靠山村,就不會害得你為尋失玉親赴匈奴涉險,不會被杖責受傷。”
我勉強一笑,黯然說:“有些事是注定的,也許真是天意,要我一輩子留在這裏。”
他側過頭不錯眼珠地盯著我:“正因如此,竊玉之事,至今我未曾後悔。”
我呆了一下,馬上明白他的意思。想半真半假地責怪他幾句,卻被湧上來的酸意逼了回去。因他而被留在這裏,但誰又知道,留下來是不是為了他。
“我盯了你一段日子,見你每天拿著和田玉翻來覆去不知瞧多少次,便認定這玉對你意義重大,故此盜玉引你入京。”
“為什麼你自己不動手?非得大費周折讓劇離出麵?”
晏七行說:“鼠竊狗偷之事,豈是我之所為?何況使人盜玉之意,一為要引你入長安,以便為朝廷所用;二為要借此引蛇出洞,查出當日在南山行刺的刺客。所以越是周折繁複,越能達到目的。”
這麼說來他的目的是達到了,我作了官,趙敏露了餡兒。
“和田玉失竊之後,你果然焦急無比,追來長安。接著,我便請郭解先生出麵……。”
“郭解是出名的遊俠,怎麼會為你辦事?”
“昔年我以七爺的身份行走江湖,曾有恩於郭解,這份人情他自然是非還不可。而且,那時他並不知道我是朝廷官員。”晏七行似笑非笑地望著我:“如今托某人之福,七爺的真實身份已是天下皆知了。”
是哦,這個消息還是經由我透露給趙敏的。
我隻好尷尬地說道:“算了,你害我一次,我害你一次,大家互相扯平,兩不相欠。”
但郭解為什麼極力推薦自己人入肖洛館呢?
晏七行說:“設立肖洛館,陛下是想借此試試你的能力。故此前去應試之人多半是官宦子弟。期間郭解對此事殷勤著緊,將自己門客帶入肖洛館,種種舉動令人生疑。本想追查,不料他犯下人命案畏罪潛逃,至今下落不明。”
“他會不會跟丹心墀有關?”我問道。
晏七行搖搖頭道:“丹心墀素來神秘,與外人結交十分謹慎。以郭解張揚的性情,乃為天下之忌,丹心墀不會與他往來。”
我想了想,隨口說道:“也許他隻是想培植自己的勢力罷了。不過就算勢力再大,就算名滿天下又能怎麼樣,到頭來還不是落得身首異處,抄家滅族的下場。”
“你如何知道他會有如此下場?”晏七行靜靜地問我。“在雁門關時,你想說的究竟是何事?”
我一時語塞,不是不想說,而是不知從哪兒說起。
“其實,我知道的還不僅是這些。”我盤腿坐到床上,手柱到下頦注視著他。“不過我怕我說出來以後,你不但不會信,還會當我是妖怪。”
“不管多麼荒謬,隻要你說,我一定信。”晏七行似乎意識到可能聽到一些無法置信的事,臉上的神情格外凝重。
我想著該從哪裏跟他說起……
“我,不但知道郭解的下場,還知道許多的人,將來會發生的事。比如陳皇後,不久之後,她將被廢;比如劉徹,他會作五十四年皇帝,活到七十歲。”
我看到晏七行的臉開始變色,小麥色的皮膚漸漸發白。
我繼續說下去:“知道為什麼我一定要殺中行說嗎?”
晏七行說:“他是漢人,深知漢情,留在敵營會對我大漢不利。”
“這隻是其中一個原因。”我扯動嘴角笑一下,有些自嘲。“還有一個原因,是為了霍去病。”
“霍去病?衛青的外甥,他不過是個小孩子,關他何事?”晏七行真的驚詫了起來。
我注視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因為霍去病會成為匈奴的克星,他跟衛青一起,將成為大漢的帝國雙璧,匈奴的鐵騎將在他二人手上一敗塗地。據野史傳說,就因為中行說出了個惡毒的主意,在河水中下毒,導致小霍二十四歲就暴病而亡。為了避免這個結局,我才一定要殺中行說。”
看起來晏七行很想繼續坐著聽我說話,可是最終他還是忍不住站了起來,兩眼發直地盯著我,在燭火的光影裏,他的臉色蒼白,強自鎮定地問:“你,你說的是真的?”
我不容置疑地點點頭:“真的。”
“莫非你真的是神仙?可以知過去曉未來?”他仍然難以置信。
我趕緊安撫他,說道:“放心放心,我不是神仙,也不是妖怪。雖然有一點點不同,但基本上我是一個人……跟你一樣。”多餘地補充了一句。
其實我現在是什麼人連自己都無法說得清,普通人被箭射中心髒會死,而我不會,這樣的人還算是完全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