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沉香木 鐵觀音 花連蕊(2 / 2)

走到二樓過道盡頭,張震推門進去,花連蕊在圓桌旁麵門而坐,已經在等候。這個平日裏媚眼橫飛的女妖精,此刻神情坐姿出奇的矜持端莊。

“坐。”花連蕊那雙鳳眼朝自己對麵的圓凳示意,她身前曲柳木嵌花崗岩的圓桌上,擺著一套淡青色汝瓷茶具和一尊青銅博山香爐,香爐裏淡煙嫋嫋。

焚的是沉香木,泡的是鐵觀音。

張震坐下。

認識這麼久,這是他第一次進到花連蕊的房間,異乎意料的是,她的房間裝飾的不像她衣著打扮那樣風情的離經叛道,一床,一桌,一櫃,一燈柱,連門簾紗帳都沒有,簡潔的近乎清冷,簡直不像是一個女兒家的閨房。

花連蕊靜靜的看著張震,張震也看著花連蕊,兩人都沒有話。很快,朱泥爐上的水開始沸騰,花連蕊收回目光,將壺提下來,熱盞,洗茶,將第一泡倒進茶盤,續水,稍等了片刻,將井欄壺裏的茶水隔了細細的紗布倒入茶海,再用茶海分倒兩杯。

目緩手穩,出水細勻。

“嚐嚐。”花連蕊端了一杯,輕放在張震麵前。

張震將茶杯端起來,瓷杯入手溫滑如脂,茶湯淡黃清亮,未入口,一縷茶香已如絲線般鑽入鼻孔。一杯飲罷,唇齒回甘。

饒是張震不懂茶道,也要由衷的讚一聲“好茶!”

張震連喝了三杯,茶海也就見了底。花連蕊這才放下自己手中的杯子,直視著張震,淡淡的道:“有什麼煩心事,。”

她語氣裏沒有半分窺探的意思,像是朋友間的拉家常。

張震想了想,道:“有個人,不知道該不該殺。”

這句話,以一個麵館掌櫃的身份出來,未免有些驚世駭俗,就像他滿身的血跡。而且有些話,他本來也不打算向外人,寧願爛在肚子裏慢慢沉澱或是遺忘,可不知為何,這會兒就是自然而然的順口了出來。

他沒有殺誰,他知道她一定知道。

房間裏茶香和熏香混合在一起,四處彌漫。

花連蕊視線下移,看著自己麵前一直沒有動嘴的茶杯,一根香蔥一般的食指指尖在杯口輕輕摩挲著,悠悠開口道:“殺了怎樣?不殺又怎樣?”

張震道:“不殺不平憤,殺了不平心。”

“聽起來像個兩難的問題。”井欄壺裏又添上了水,花連蕊看著滾燙的熱水衝打著墨綠的茶葉,細長的眼睛像貓兒一樣微微眯起來,眼角上挑的弧度越發明顯。

“不平心?心裏有坎?”她接著道。

“怕當屠夫。”

花連蕊忽然抬頭看向張震,眼裏綻放出一種異樣的神采,目光也變得深邃起來,似乎想要把張震看透。可張震又分明產生了一種錯覺,她已經看透了他,了解過去發生在他身上的每一件事情。

“所以當了麵館老板?”花連蕊唇角揚起一個玩味的弧度。

“以後也想當。”張震道。

花連蕊指尖又在杯口摩挲起來,隔了片刻,道:“你先前那個問題,現在不妨換個法,他應該以什麼樣的原因死,你又以什麼樣的身份殺他。”

張震想了想,疑道:“什麼意思?”

花連蕊重新睜大了眼睛,神色裏又顯出令人炫目的風情來:“官家殺罪犯,解民倒懸伸張正義,能不能過坎?”

張震依舊有些不解:“這麼殺,有區別?”

“人殺豬不動心,人殺人動,動心則動情。”

張震微微皺眉,低頭想了想。江湖人出身,他對官場有種本能的抵觸:“我不會做官,再,官也不是我想當就能當的吧?”

花連蕊咯咯的笑了起來:“官是不好當,不過也得看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這兒是通禹,黑虎幫一手遮吳知縣無所作為的通禹,你有本事殺範猛,還沒本事當官麼?”

張震定定的看著花連蕊那張風情萬種的臉,眼前的迷霧漸漸有幾分明朗的意思,他像是想到什麼,忽然脫口道:“吳染,趙老虎的兒子趙磊,都是因為你才出麵幫我的吧?”

花連蕊沒有話,沒有承認也沒有否定。

張震站起身來深深一揖,鄭重而認真的道:“多謝!”

花連蕊搖了搖頭,道:“我朋友不多,你算一個,不必客氣。”

張振神情有些激蕩,嘴唇動了動,卻沒有出話來,隻是兩手緊握抱拳,用力一拱手,然後轉身大步出門。

在張震身子即將消失在門後的時候,花連蕊突然開口:“平淡不是平庸,低調不等於憋屈,這世道,想過太平日子,得露兩手本事。”

張震停了一停,若有所思的離開了。

花連蕊看著空蕩蕩的門框,臉上的笑意褪去,顯出幾分悵然來,輕聲歎道:“待一切事了,希望你的麵館還能重新開張。”

歎罷端茶欲飲,茶水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