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七月葡萄架(1 / 2)

淮安有一座城,消失於戰火中。

那兒,是我的家鄉。

奶奶坐在門檻前,看碧色空裏的那一彎孤零零的月亮。

她,她在望千裏之外萬裏之外的故鄉。我沒有搭話,隻怔怔的看擦著屋子斜角飛過的綠色螢火蟲。螢火蟲不很亮,光芒也是一會兒明一會兒暗的。但我卻總以為——螢火蟲,是墜落凡塵而不幸死掉的星星。

奶奶總是提淮安,提起她的家鄉。當然,她的家鄉也就是她口裏麵的淮安。

她,淮安有一座廟,廟裏塑了一對姐妹,金燦燦的,夜晚都在發光。

她,淮安有一種西瓜,是成串結的,掛樹上,拳頭大,連皮都是沙甜沙甜的。

她,淮安的姑娘,若是想和哪個夥子好了,就把自己的頭發絞下來一縷,用紅絲線綁上,交給人家。若人家收了,兩個人就可以在一起了……

“不擺酒麼?”每次奶奶重複嘮叨到淮安的婚娶,我都會睜大好奇的眼睛打斷她。

“不擺酒。”奶奶攏了攏耳邊掉落的碎發,十分認真的回答。

“那怎麼能算結婚呢?”我驚奇的反駁道。

“怎麼不算?”奶奶瞪我一眼,把細細的絲線放入口中咬斷。斷裂的絲線那端,是我爺爺快要露腚的褲子。現在,她把它縫好了。細密的針線像是蜿蜒的蜈蚣,很難看。

完成縫補任務的奶奶很高興,開始哼起了歌。沒有歌詞,隻是柔婉的調調。她的嗓子有些沙啞,在夜色下聽起來卻獨有一種美感。

見奶奶不再打算搭理我,我也隻好強行壓下心頭的疑惑。不擺酒怎麼能算結婚呢?

村裏頭結婚我是見過的。新郎穿紅,新娘也穿紅。新娘子由人背著來,大大的發髻上插著一串串塑料的紅花。紅花很,是紅布剪的,四瓣或者五瓣,花瓣中心穿一棵的不透明的白珠子。

媽媽那叫珍珠,很貴,並不準我把髒手伸向如盛開的花瓣一樣漂亮嬌嫩的新娘子。所以,我童年一直就有一個夢想,當一回新娘子,插一回帶珍珠的串兒花,再擺個流水宴,不停地吃好吃的。

流水宴在我們那兒叫擺酒。擺酒擺酒,就是擺宴席喝酒。新娘子剛到新郎家的前三是要擺酒的。村裏頭最能幹的幾個女人會被請去幫忙,做花樣兒的饅頭,炸魚炸肉,殺雞蒸碗兒,忙的腳不沾地。新郎家的親戚會被請來,同住一村兒的也會來道賀,就連新娘的七大姑八大姨也會來湊個喜氣兒。

這時候,廚房裏幾個女人的能幹就體現出來。她們不停的翻炒、添火、配菜。不多時,一個接一個熱氣騰騰香味四溢的菜被端出去。顧不得擦擦汗水,休息一會兒,她們又準備著下一輪要用的菜和佐料。提香去腥的蒜末缺了,再剁一些;醬油用完了,打發自家的孩子回自家拿一些~

通常的宴席會有冷菜、熱菜、蒸碗兒。冷菜,包括六個零嘴兒,三個正式菜。六個零嘴兒是一盤炒瓜子兒、一盤炒花生、一盤糖果、一盤餅幹,一盤糖漿爆米花,一盤炸葉片子。三個正式菜是涼拌黃瓜、熏的香腸片以及醃好切成四瓣兒的雞蛋。熱菜是三素六葷,這個沒有什麼特別的講究,可以隨能幹的廚房女人發揮。我最盼望的是最後上來的六個蒸碗兒。蒸碗兒通常是把配好的食物放在碗裏,送入蒸籠裏蒸好,然後倒扣在瓷盤子裏。我最喜歡的是排骨蒸碗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