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銀白山巒的巉岩之上,蘭斯·霍爾正坐在三麵墓碑的前方。他絮絮叨叨,自言自語,時而擺首,時而歡笑的在述著什麼,從他身上堆存的積雪來看,他已在此坐了許久。
“三十七年了……我也曾在無數個日夜裏後悔過那時的決定,我總會去想,活著就一定是正確的選擇麼?……這麼多年來,我有所失,也有所得。所失的是那三十七年之前的所有,所得的是這三十七年以來的全部……”末了,他站了起來,抖了抖身上的積雪。“時至今日,我終於理解你們當時的決定了,換做是我也一定會那樣做的。可是我們都錯了……都錯了……生命對於死去之人太過吝嗇,而生活對於幸存之人也太過殘忍。根本就沒有所謂的正確選擇,我們隻是在這泥沼中紮掙了更久罷了……”他罷,將未飲盡的美酒灑於身前,與那三麵墓碑做了最後的道別。
“維羅、卡裏克、丘……我要走了,這可能就是我最後一次來見你們了……如果沒有正確的選擇,至少這一次,我不會再選讓自己後悔的那一個!畢竟,這也是身為大哥的我的承諾!”語罷,他便闊步下山,走進了茫茫的雪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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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哨所內,劍聲鳴鳴,細雪四濺,啟與艾維斯二人隨著對方的腳步躍動,如同在共舞一場華麗的劍舞。啟的每一次攻擊中都帶有強悍的劍氣,可艾維斯的步法並不比他遲緩,每每落空,劍氣打向一旁的哨壁,都會驚起無數雪塵。反觀艾維斯,他的劍法張弛有度,毫不拖泥帶水,毫無多餘動作,攻守兼備,勢如驚雷,柔如點水。這時,他突然一個俯身橫掃,斬向啟的雙腳,啟翻身一躍,借力下劈,但也被艾維斯輕鬆接下。而後他投身舉刺,向著啟的咽喉刺去,啟連連後退,兩人就在這退與攻之間僵持了數秒,隨後啟一記上斬,將艾維斯的劍力卸去,可艾維斯順勢在空中翻轉了一圈,旋即再次刺去。啟不甘示弱,也迎著他的劍刃而去。兩人的刀劍相對,在劍氣的爆發下紛紛後退了數步。但還沒給啟喘息的機會,艾維斯的雙腳在落地之際便又即刻躍起。“削風!”他在空中不斷旋轉著攻向啟,猶如龍卷風一般,而他的劍刃也逐漸模糊,繼而生出了無數劍刃的幻影。
那一把?到底是那一把?啟在這無數的殘影中試圖尋找出真正的劍刃,可還沒等他找出,那劍氣化成的卷風便突然脫手,向他迎麵撲來。原來這一擊並不是真的要刺!啟這才看出,可勢如狂風的劍氣已令他無處遁藏,緊迫之下他忙揮起夕舞護體,但這洶湧的暴風就如淩厲的針芒,夾帶著無數的劍氣,令他難以防禦。終於,他的衣服在這劍風之中變得破爛不堪,身上也多出了數道傷痕。
可惡!他也意識到自己的攻勢太過淩亂,可他沒有辦法,因為一旦當他想要發揮出更強大的力量時,手中的夕舞就會禁不住反過來吞噬他。他已從霍爾前輩那裏得知自己手中所握的是把妖刀,對他的強大以及反噬也深有了解,可他雖進入了“忘塵”之境,卻仍然無法駕馭夕舞。再強大的神兵利器若不能為人所用,那也不過是一把凡鐵。啟自然是明白這個道理,而夕舞這難以掌控的強大力量對此時的他而言儼然成了負擔。
艾維斯也是看出了這一點。
“……我是不知道在你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但你的攻擊相較前日,確實有失章法。我可奉勸你一句,帶著‘負擔’與我戰鬥絕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這用不著你來擔心!”啟雖還擊道,可他的心裏卻很清楚,這個人的劍法毫無疑問在他之上,“現在的他”是無法戰勝對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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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力弗坐在山石上無聊地撥弄著雜草,身為送葬者裏速度最快的人,他必須要在後方待命,以確保能在第一時間支援到同伴。他早已習慣了等待,而這次留下做指揮的是維拉,更令他暗暗竊喜。看著維拉的身影,他不禁在心中慶幸終於不用再看到這個女人受傷了,就留在這裏,留在後方,靜靜地等待戰爭的結束,不要再為任何人流血了……他如此深切的期盼著,可事事卻總難稱心如意。
維拉回過身來,突然向著李的位置走去。
“李,我要你找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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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怕的人並不一定會讓對方意識到他的強大,但一定會讓對方察覺到他的深不可測。愈是可怕的人他所散發出來的氣場便愈不是“力量”,而是“難知”。麵對蘭格雷,雷伊雖已持劍相向,可仍不敢率先出擊。他很清楚,在這種情況下先發製人隻是無稽之談,自己的底牌暴露的越早,自己就會離死亡線更近一步。他必須等待,在摸清對方的招數之前,他必須防下對方所有的攻擊,否則留給他的結局仍然隻有一個——那就是死。
猝然間,蘭格雷毫無征兆的發起了攻擊。他的步法平緩,招式也並不詭異,僅僅隻是一擊橫斬。雷伊早已做好了接下這萬鈞之擊的準備,但接過之後才發現這一擊遠沒有自己所預料的那般威力。而之後蘭格雷也並未收手,二人一番劍鬥,雷伊雖一直在竭力防守,可如他料想的那般攻擊卻遲遲沒有到來。怎麼回事?他的實力應該不止如此,可為什麼不給我致命一擊呢?難道是在試探我的深淺麼?從他的招式判斷確有這個可能,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數十個回合不分上下的打鬥令雷伊緊繃的心弦也鬆了下來,而蘭格雷淡如泊水的攻擊更令雷伊分神做起了別的思考。也就在這時,蘭格雷突然停手,沒有再攻過來,而雷伊自然是不敢輕舉妄動,始終保持著防守的姿勢。
“嗚呼~與你的切磋不由令我想起曾經教導陛下劍術的時光呢。太稚嫩了。”他將手中的劍丟進了一旁的雪地中,道,“鬼,回頭吧。我雖然不知道你有什麼目的,但如果你現在回頭,我可以饒你一命。”他知道雷伊並非塔塔尼亞的刺客,因為一個連他都不認識的人又怎麼可能會是敵國的戰士呢?所以麵對這般年少輕狂之人,他也沒有理由痛下殺手。
可是事到如今,雷伊同樣沒有理由回頭。
“想不到前輩雖被人稱之為‘弑魔者’,可卻也有如此慈悲之心,真是多謝!但遺憾的是我不能回頭!因為我此行的目的是為了結束這場戰爭,若為一己之苟且而鑄萬裏屍如山,如此生命的沉重,我不能背負!”
馮·蘭格雷在來的路上設想過千百種可能,雇傭軍,第三國的刺客,複仇之人,為獲名利的莽夫……可當這些話進入到他的耳朵之前,他都不敢想象會有這一種可能,因為他無法相信這世上會有如此愚蠢之人。
“……大義麼……想不到你年紀輕輕竟能有如此覺悟……不,或許正是因為你的年輕,才會有這種想法……”他仰望了一眼空,道,“回頭吧,這些人的死與你無關,你不用為他們背負重擔。”
“無關……?不!我從來沒這麼想過!如果我有能力拯救他們而沒有去做,那麼我的無為與殺害他們又有何區別?”他著不禁想起了蓋的遭遇,垂頭切齒道。
“如果你沒有這個能力呢?”蘭格雷的一句話令雷伊猛然驚栗,他抬起頭重新審視著麵前的這個人,看著此時的他更如一座望不到頂的巍峨冰山。在這一瞬間,他產生了片刻的遲疑,可在這遲疑過後所孕育出的決心更令他握緊了手中的劍。
“前輩,對不起,我必須要過去!”他再一次向蘭格雷宣示了自己的決心。
蘭格雷沉默了片刻,最後還是將手伸向了腰間的劍柄。雷伊這才發現他帶著兩把劍,而先前的那把劍不過是尋常之器,如此來,這把劍定是……
“吾乃帝國第一劍客暨寒冬城守護者,保護國王是我的職責。你,配得上死於吾之劍下!”話間,他手中的冰刃已從那把水晶劍鞘中拔出,霎時一股寒冽的冰息向著雷伊撲麵而來,甚至將他剛剛呼出的白氣也凍結在了他的臉上。
這舉世無雙的寒氣,毫無疑問,正是霜寒命格!
那無暇透明的劍刃猶如垂落的光束,輕輕一揮便可觸及千裏,白玉細直的劍身仿佛永遠不會浸染鮮血,而隻會將劍下亡魂封入他那三尺冰柩。
他正看得出神,可蘭格雷卻已揮劍出擊。一瞬間,仿若靈光閃現,他的劍刃已然斬下。而雷伊也毫不膽怯,二人的劍刃相撞,發出了一陣轟鳴之聲。不知是錯覺還是何故,就在這劍刃交接之際,雷伊隱約感到一股力量突然從暮光身上湧了出來。這力量並非魔力,更像是一隻被囚困的野獸因為看到了強大的敵人而做出的憤怒咆哮。抬頭看向遲遲未再進攻的蘭格雷,他那遲疑的眼神表明了他也有同樣的感受。
剛才的感覺是怎麼回事?似乎劍裏的惡魔都要掙脫出來了一樣。他在心中也不由泛起了疑惑。我曾聽愈是強大的武器在對決的時候便愈會激起強烈的共鳴,難道……不,不可能!若要激起霜寒命格的戰意非三大魔劍不可,如今赤神被封於炎獄穀,斷空在劍聖手上,這子的劍怎麼可能……待我再試探他幾回合!
二人的劍鬥仍在繼續。自離開父親之後,雷伊的劍技也不是毫無精進,每一次出手,每一個腳步,他的手腕與肩肘的配合都愈加協調,附於劍身上的原力魔法也更為得心應手,將魔力合理運用到手腳上的他甚至已可以同蘭格雷戰得不分上下。然而十幾個回合過後,蘭格雷的攻勢卻越發洶湧,雷伊麵對他,隻是防守都難以再維繼下去。
為什麼?他的速度怎麼好像突然變快了?雷伊不明白,明明蘭格雷的動作與先前無二,可自己卻變得難以招架。可惡!明明每一個招式都能看得到,為什麼身體就是跟不上呢?難道……他突然意識到了某種可能,急忙與蘭格雷拉開了距離,環顧腳下,找了一塊碎石,高高拋起,看著下墜的碎石在空中緩緩的落下,他終於確信了。
“難道你……凍結了空間?”雷伊不敢相信,可看著下落速度明顯變慢了的石塊,他也隻能作此解釋。
“真是敏銳的洞察力。不錯,這正是霜寒命格的能力之一——不動寒界。現在吃驚還太早了。”他罷,突然一個急閃來到了雷伊麵前,提劍一記上劈,雷伊見防守不及,闊步後退,劍刃就從他的右肩擦過。雷伊正慶幸躲過了這一劍,可他手中緊握的劍卻突然掉落在了地上,這時他才發現自己整個右臂都已沒了知覺,隨後一陣劇烈的疼痛從右肩傳來,仿佛剛才的那一劍結結實實的砍中了他一般。
怎麼回事?我的手……我的手怎麼沒知覺了?他捂著健在的右臂疼痛道。剛才那一劍究竟發生了什麼?我明明躲過去了,也沒有劍氣襲來,況且我的右臂還在,可為什麼……為什麼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