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縣尉有何打算?”孔縣長知覺這事自己考慮不周,也意識到這筆賬算來算去恐怕真要算在整個縣的頭上,趕忙殷切地問道。
“我當然有打算,今夜和您老計較一二,若是沒個好法子,某隻能攜些家私,帶上家眷和幾個可靠的奴仆遠走他鄉。”王田一臉無賴,“要是不為了條活路,我也不能放下這些田產。”
孔縣長的臉瞬變成慘白色,滿臉褶子湊在了一塊,額鬢滲出汗珠,啪嗒一聲跌在桌案上碎作八瓣。
幾點燈火搖曳閃爍,使得屋裏還算光亮,也使得孔縣長更加心煩意亂。他漫無目的地挪動著目光,沒在了屋外的黑夜裏。
“你避禍也是無奈之舉,老夫不便多什麼,隻是老夫看來,現在並非絕境,懇請王縣尉聽老夫一言。”孔縣長似乎拿定了主意,拱手傾身,凝視著王田,目光灼灼。
“我今夜來訪,自是為此。”王田深吐了一口氣,不緊不慢的道。
孔縣長冥想了一會,拿定了主意,起身躡足到窗旁附耳聽了一會兒,又開門往外探看幾下,確定四下無人,便示意王田跟他去到裏間,燈也不點。
黑暗的人心,夜裏的勾當,自然是要不得那與黑夜抗衡的微弱燈火。
“那幾個家仆應當好生招待,全力配合他們。這事那些家仆肯定隻顧得報與他們主家,如果王縣尉再派遣人手告知周圍縣和郡裏,那這事就不單是無為縣的事了。
“這夥賊人做的事也本不該由我們無為縣擔著,附近幾個縣也脫不了幹係,隻是我們就近施援,反而該是有功。
“王縣尉挑選些會話的,往外傳信時對周圍縣隻舒城周家在井山遭遇如此這般而你王縣尉拔刀相助,他們自然會驚慌,這時再會意他們來此相商,他們定會求之不得。
“到時附近七八個縣可就綁在一根繩子上了,縣裏的少府是郡守的旁親,我遣他去一趟郡府陳明事態,郡守勢必也會親來。等他到時,這事情自然就到了他的頭上。
“那時周瑜再提兵帶甲而來,先不有郡守幫襯,王縣尉又在此事中是唯一費了心血的,禍事怎麼也落不到無為縣頭上。”
商鞅被孝公寵臣景監埋怨過“站著話不腰疼,”是因為跪坐許久血液不通渾身酸痛,而孔縣長一把年紀,身子又弱,站著了這麼一大通話反而有些支持不住,語氣也漸顯疲倦,他幹脆到榻上側身躺下閉起了眼睛,徹底潛入了黑色裏。
王田知他身體不好,見他這樣也沒怪罪,倒仔細琢磨起他的話來。
“可那周圍縣裏的官吏大戶不來怎辦?來了以後要把罪責推給我怎辦?郡守不來怎辦?郡守要治我的罪又該如何?”早已適應了黑暗的眼睛帶著困惑和疑慮望向榻上閉目的老者。
沉寂了片刻,王田見到了這輩子最讓他心裏發毛的一幕。
孔縣長掀起半片眼皮,直勾勾地朝他瞥來,冰冷堅決的言語從口中遊出:“他們也該明白,若是知而不來,那就算作自領這個罪名了,我們倒是求之不得。來而不同那就殺,你以戒嚴為由緊封三麵城門,而你親自在西門郭外迎人,那處到城中要許多時候,到時不管是誰,途中凡表露心意和我們不一的,就以有滅口周家家仆的歹意為由將其撲殺。”
孔縣長罷,就又合上了眼,好像真的睡著了似得。
王田是經曆過戰爭的人,眼見過人命的轉瞬即逝,也親手殺過人,知曉你死我活的鐵律,自然算是見過些場麵。可眼前這讀了一輩子書平日裏斯文和氣的老儒短短思索後的一番話,卻讓他心驚膽戰,如赤身墜入深冬午夜的萬丈深淵。
他又回想了下孔縣長的話,隻覺得十分周全,四下依舊十分寂靜,他也沒再打攪孔縣長,悄悄地退了出去。
一陣冷風侵入王田的衣袍,直讓他打了個哆嗦,前方馬蹄聲漸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