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還未退去,飛花穀的各種藥花已經接連開放。有時候宴絕就站在一樹花香裏發呆,墨叔若躲在老遠外悄悄看著他,沒有上前的勇氣。那日地下河的話現在回想起來總有些後悔,坦白開來,從此連個正麵相對的理由都找不到了。
待在這裏心裏難受,可想到一去就再見不到麵又舍不得走。
但是她的時間經不住這般拖遝。很快,雲出岫替宴絕進行了藥液洗眼。那日,墨叔若守在屋外緊張得要命,可裏麵卻沒有一絲聲響。之後兩三天,宴絕雙眼上敷著藥草用白綾縛住,出不得汗染不得塵,整日坐在房中聽小童子念醫書,墨叔若躲在窗邊看得無聊,索性趁那小童兒打瞌睡,踮起腳尖溜進屋裏,抓住他的手腕,輕聲說道:“你跟我來。”
宴絕沒有說話,嘴邊卻忽然溢出來一絲笑意。不過墨叔若已回過頭去,沒有看到。
兩人一前一後,慢慢朝園中深處行去。
他沒有問去哪,她也沒說,隻抓著他悶頭往前走。走了一炷香功夫,傳來潺潺流水聲,風中香氣撲鼻。
這地方很大,是墨叔若瞎逛的時候發現的。環境幽深,溪水邊花開遍布。因無人常走,滿地綠草如茵。再往裏行去,隻看到一顆參天大樹,上麵開滿了粉色的花簇,一朵緊挨著一朵,十分繁榮。
她望著滿天的飛花,停下腳步,閉上眼睛,慢慢張開雙臂,“感覺到了嗎,花在風中翩飛的樣子。”
宴絕靜靜站在她身邊,“再過幾日,我便能親眼看到了。”
墨叔若轉身看他,忍不住伸手去觸摸他被白綾縛住的雙眼,可手拿到一半又放下來,“等你眼睛好起來,我也不再愧疚了。”
宴絕道:“我說過我未曾怪你。”
墨叔若也道:“我也說過我自己怪自己……”就像感情一樣,情緒這種事別人是主導不能的。
落英繽紛,撲了他一肩。陽光穿透樹幹,斑駁樹影裏,兩人的身影都顯得有些夢幻虛假。
墨叔若不願再談及那些話題,轉而道:“閻崖獄的事,城主是否要繼續查下去?”畢竟他是有目的去的,結果走了一遭,啥也沒查,還險些喪命。
宴絕搖搖頭,“方百媚是為了報複百越之事才引誘我上閻崖獄,我想要的東西,沒有在那裏。”
墨叔若道:“城主找的東西是什麼,墨家也不能查到嗎?”
“此關天目峰秘事,很抱歉不能向你言明。再者這次事故,本不該連累你。”很明顯就是不想她再卷入。
他說得夠清楚,墨叔若就是想幫忙也沒有理由再厚著臉皮跟著。
“城主嚴重了,什麼忙也沒幫上,是叔若拖累你才是。害你受了傷,真的很對不住。”他的眼睛不日就會好全,反正今生不會再見,也沒必要再讓他記住自己的臉。在那之前,她得離開了。
“說起受傷,該道歉的是我。”
“?”
他負手而立,白衣飄然,嘴裏卻打笑般自嘲:“我自負能保護所有人,卻沒曾想你在我的保護下還總是受傷,我都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能力變弱了……”
在麵對危險時,倘若強者庇護著弱者,後者自然是不會再冒頭,也不會受傷。可墨叔若不一樣,就算是宴絕擋在她身前,她卻還想著再替他擋去危險,這種心情自己知道便罷,倘若他想到這點上來,再這麼深追下去,問題就大了。
墨叔若幹咳一聲,“城主您實在是想多了,叔若受傷,是意外,更多的是沒有自保能力,城主能力再怎麼強大,也不會時時刻刻在我身邊……”邊字剛落,墨叔若尷尬的咬著手指望著他的背影,心裏叫苦。——我在說什麼,若是有心聽來,不是叫他別離開我嗎!!
“那日落入地下河,昏昏沉沉間聽你說起什麼,那時精神不濟實是未聽明白,你可否再說一遍?”
“……”想起那話墨叔若連忙搖頭,“沒、沒什麼,不過是害怕你一睡不醒跟你講了一些我幼時的糗事,城主沒聽清再好不過。”她尷尬傻笑,手卻不自覺發著抖。要不是自小習慣了閉口不言,怕早就要暴露自己。沒想十年苦功一朝散,當時憂懼心起,啥都說了,這一天天的,她也心驚膽顫,沒想他根本沒聽清,一時間也不知失落還是慶幸。
宴絕的眼神有些茫然,表情微微透露著不信,“我雖未聽清,可分明知道是些很重要的話。”
墨叔若越過他,背對著,堅定否認,“當時那種情況,我又害怕又無助,隻想你不要有事。先時哭了一陣,腦子糊塗得很,當真沒講什麼。”
他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罷了,你不願意說,我也不逼你。隻是心中總覺不知道會是遺憾,未免總掛念著。哪一天你想明白了,說出來,我想知道。”
墨叔若食指摳著手心,眼神一直盯著自己的腳尖。心道:我自然是願意說的,可你當真想聽嗎?這話對你來說,太過沉重。我不想你顧及墨家顏麵敷衍我,更不想你顧及我太過溫柔。
時間轉眼又過了兩天。這日墨叔若跟著方紅魈去穀外采藥,回來時一身狼狽在穀口撞見雲出岫貼身伺候的老媽媽。
方紅魈隨手揩了一把臉上的泥土,驚訝道:“紅姨你怎麼來了!”
老媽媽滿臉笑容道:“小葉子,城主眼睛看得見了。”
她跳起來,“真的呀!”
夕陽西下,整個世界都好像暫停了運作。
她隻聽到自己的聲音發抖,“他……能看得見了……”放下手中的背簍,失魂落魄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方紅魈道:“真的是太好了,走,我們去看看!”
墨叔若掙脫她拉住自己的手,後退一步,“我把東西放了再去,好歹讓我有個心理準備,你先去吧……”
“也行。”她沒有多想,拉著紅姨往穀裏跑,還不忘催促,“叔若你快點啊。”
墨叔若看著兩人漸漸遠去的背影,哭得雙肩打顫,一把抹了臉上的淚,一邊罵:“哭什麼!墨叔若你真沒用……”
方紅魈以為墨叔若會回去的,卻沒想到她就那樣不辭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