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章 夢魘(2 / 3)

“啊--”

隨著一聲尖叫,那道弱小的身影瞬間消失在懸崖邊。那刹那她的眼神,恐懼、無助。那種扼殺天真的血腥,本不該是一個孩子經曆的。

場景忽而轉換,一片雲霧繚繞過後,視線被漫天的黑所覆蓋。

一輪圓月懸掛於天際,山崖陡壁上,映出一道垂掛的身影,女孩徒手抓著藤蔓墜在半空,腳下沒有著力點,早已是滿頭大汗。

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麼,就算是身在她回憶裏的他,也是感覺不到。

一條半大不小的黑蛇從石壁間鑽出,隔著她手不遠,瞪著兩隻黃色的圓眼盯著她一動不動,吐出的信子發出嘶嘶的危險聲音。

“走開……”她嗓音已然嘶啞無力,淚水就在眼眶徘徊。

然而就在她出聲這一刻,黑蛇慢慢朝她過來。

她眨巴了兩下嘴,模糊的音調滿是恐懼,“走開,不要過來……”

就在黑蛇張嘴欲咬的時候,可能是因為害怕或者是沒力氣,也可能是放棄了,反正她忽然就鬆了手。

整個世界再度扭曲,宴絕看不到她但卻察覺得到。--那是一個人對活下去的徹底絕望,完全不再帶有任何求生意誌。

宴絕皺著眉頭,他似乎已經看到了病症所在。

手心桃花魂光芒俞盛。

幻象中,墨叔若並沒有死去,而是因為一路的藤蔓阻攔,落地時隻是受了些輕微撞擊。當墨公找到她的時候,雖然昏迷不醒,卻並無生命危險。

可悲的是,自醒來後,她似乎已經從內心開始對外界隔絕,別人無論說什麼,她隻眼無光彩的盯著,也不說話,也沒表情,沒人拉她走,她就在原地一直呆著不動,那幾年,活得隻似一尊木偶娃娃,沒有感情,沒有意識。

時間飛速閃過,其間除了一回要被迫離開墨公時,她拚命地哭過一次,便再沒有任何事能令她再有情緒上的反應。

幻象開始慢慢消散。

宴絕的意識也開始抽離、清晰。

看得出,這些年來,墨公確實是用著全力在嗬護她。

桃花魂光芒消失的同時,宴絕重新睜開了眼睛。

“怎麼樣?”方紅魈湊過去看了墨叔若一眼,轉頭問他。“是什麼樣的夢魘,恩怨?”見他沉默,她繼續問:“情傷?還是恐懼?”

“絕望。”方紅魈驀然一愣,宴絕抬起頭直視她,聲音毫無波瀾慢慢講述:“墨守廷夫婦慘死在一場偷襲中,她看到了整個過程,自己也掉下了陡崖峭壁。”

“對生的絕望……”

她本想說些什麼。對死去的墨守廷夫婦和深受夢魘困擾的墨叔若,或是致哀或是表示惋惜,但終究是開不了口,沒有人需要她的憐憫,死了的人已死,活著的人雖有致命傷痛,卻從未有過要死不活的脆弱。

“或許有個辦法可以讓她走出困境。”

他的視線仍在床頭,“什麼辦法?”

“利用桃花魂再次回到幻象中去,想辦法讓她重拾求生意誌。”

“畢竟是巨變,意誌如何改變?”

“禦寒訣集幻氣,桃花魂的力量會為你所用,隻要她將悲痛思緒轉變,讓她看到希望,一切便不點自通,夢魘自然也就不會再困擾她。”

宴絕扶額喃喃道:“希望?”

給人希望,說是簡單,卻也是難事。他揮了揮手,“建築幻象需要足夠安全的空間,你去屋外好生守著,莫要讓人來打擾我。”

“是。”

伴隨著關門聲,墨叔若一聲輕喃:“爺爺……”她的眼睛稍有睜開,下一刻又偏頭暈了過去。

白霧籠罩,看不到任何東西,感覺被無邊的孤獨所包圍,墨叔若有些慌了,可走來走去怎麼都找不到出口。

“墨叔若……”不知是誰在叫她,也不知道聲音來自何方。

“誰!”她嚇得四處亂看,“你是誰?”

隻是那聲音卻像從來沒有一樣,再沒響起過。她拔腿往前跑,跑著跑著,忽然發覺遠處有個白衣背影,便想也不想大步追過去,“等等……”

奔跑的步伐並未停止,四周景象忽然一換,出現在眼前的竟然是那年出事時嶺南的郊外。她停下腳步,見草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二十幾具屍首,那正前方,一位渾身透出精明強幹的老者扶著倒在地上早已死去的的中年男子失聲痛哭,他們四周立著墨綠衣衫的眾弟子,盡都紅著眼眶,麵露悲色。

她自然認得那些人。

“爺爺--”痛苦難耐,脫口而出一聲呼喊,然而他們卻似聽不見也看不見她,正想走近一些,腳下忽然間踩空,整個人如同從高處墜落,失去平衡。

白霧彌漫,卻遠比地獄還要可怕。她下意識伸手亂抓,匆忙間右手抓住了一根藤蔓。為難懸吊於半空,身下是萬丈深淵,渾身卻似千斤般的重量,難以承受。

“墨叔若。”頭頂傳來一道聲音,她驚訝抬頭,那個白衣男子就在崖頂,向她遞出一隻手,“把手給我。”

她試著抬手,卻抬不起來。無助地搖頭:“我做不到,身體太重我動不了。”

“不要害怕,我會救你。”

她一愣,藤蔓突然間毫無征兆地斷開來。

她瞪大雙眼,驚呼出聲,“宴絕--”

身體迅速下降,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一片白霧之中。剛升起的希望也跟著他再一次消弭,絕望如洪水猛獸,瞬間將她吞噬。

就這麼刹那,她忽然看到那道白影縱身躍下,朝她而來。黑色的長發在臉龐邊亂飛,淚水被過快的速度拋出眼眶,化作水珠往上飛去。

他的手近在咫尺,“不要害怕,我會陪著你。”

她拚命點著頭,伸手抓住他。刹那間,整個世界都崩塌了一樣,所有東西都在開裂瓦解。他抓著她的手將她從深淵中救出,一同在半空消失不見。

墨叔若動了動眉頭,緩緩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淡色床帳,眼睛一轉,看到靠坐床邊閉著眼睛的宴絕。

那一瞬間,說不出的意味充滿心頭。

她就這麼一直看著他,直到見他有醒轉的樣子,慌忙閉了眼裝睡。

安靜的房間裏,傳來衣服摩擦的細碎聲響,像是尋著她的呼吸,他忽然湊攏了過來,墨叔若整顆心突然間蹦到嗓子眼,她甚至能感受到一股獨屬於他的冰涼氣息。

睫毛處傳來瘙癢,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撥弄著她一直跳動不停的長睫毛,輕笑道:“你難道不知道,你若是睡不著,睫毛會一直發顫。”

墨叔若聞言頓時睜開雙眼,也不知是震驚於他不太合理的話語還是惱火於他不留麵子的拆穿,整個臉憋得通紅,瞪了他半晌才無力閉上眼,聲音嘶啞道:“要你管。”

此時此刻,他們距離那麼近,近到幾乎能清楚感覺到彼此的呼吸,一股奇怪的氛圍飄蕩在兩人中間。

墨叔若使勁閉著眼,呼吸刻意地壓低,整張臉憋得更加通紅,而宴絕卻已迅速起身,隨手收起床沿邊的桃花魂,聲音毫無起伏:“你可知自己身染夢魘之症?”

“我知道。”她沒打算否認。

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一字一句躥進耳朵。

“作為墨家未來的接班人,我希望你對待事情要理智點。你已不再是小孩子,別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顧地往前衝。沒把握的不要做,有把握的事也要量力而行,你這樣感情用事,我很擔心你往後。”

這是認識他以來聽他說話最多的一次,也是第一次聽到他說擔心她,然而這些話,並不是她想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