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為世界上最富想象力和創造力的舞台就是東北的高蹺子。試想腳下綁上那麼簡陋的兩根木頭,就可以邊走邊表演,仿佛在騰雲駕霧一般,舞於人群之上。是高蹺子方便、靈活地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完成了舞台功能。
第一個將優美的舞姿與平衡的技藝巧妙地融合在一起的那個古人已無從考證,但我寧願將常常出現在兒時夢中的一個人當作他。他五官俊美,身穿彩衣,從夢境中越舞越近,背景是銀白色的空曠的雪野。那個帶著仙氣的夢中人隻是存在於我兒時的想象之中,而我看到的幾乎都是由躬耕農田的人們扮成的。每年的春節前後,嗩呐聲遠遠地一響,人們就坐不住炕了。尤其是小孩,蹦到炕下就找鞋,有的甚至趿拉著父母親的棉鞋跑到院門外。那秧歌隊伍蜿蜿蜒蜒,從村口沿路走來,旁邊跟著一群群男女老少。道中間的邊走邊舞,道兩旁的邊走邊看,那情景,那氣氛,感染了每一個人。
秧歌隊最前邊的是“青蛇”、“白蛇”,她倆美目含笑,舞姿撩人,人群中有幾名婦女在嘰嘰喳喳地議論這是誰家誰家的漂亮姑娘,她們兩家的父母真不知哪輩子燒了高香;“關公”氣宇軒昂,他左手拈須,右手持刀,突然假裝一個趔趄,害得人群中爆出一聲驚叫,眾人的目光循聲望去,羞紅臉正是這個小夥子的未婚妻;“豬八戒”最逗,腆著肚皮,呼扇著耳朵,扛著九齒釘耙,不時誇張地張幾下大嘴,做出嚇唬人的動作,小孩子們圍著他笑聲不斷……
形形色色的扮相,五花八門的服飾,簡直是美的薈萃、美的展示。盡管秧歌隊朝代混淆、人神無界,其實這些都不重要,人們要的隻是縱情歡樂。
秧歌隊裏的每一張麵孔都那麼熟悉,每一張麵孔都那麼親切,觀眾們既了解他們本人,也了解他們的家史。觀眾們念叨著最老的是某某某的老公公,最俏的是某某某的小姨子,他們覺得由熟悉的人來扮演才更令人感到亢奮。
高蹺子,我們民間的活動的舞台,在兒時我喜歡你,是因為情趣;在成年後我喜歡你,是因為文化。就像我們終生離不開的漢語和筷子一樣,高蹺秧歌舞是祖先們留給我們精神上的最獨特的遺產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