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來便有顧影自憐一說,而當女子瞧見這花顏姣好時,亦會觸景生情,聯想到自己的容顏——一如多年後的我,站在梨花林中傅粉抹香,搔首弄姿,那人卻不看我一眼,隻賞著梨花,悠悠地隨意吟了一句:“傅粉偷香徒奈何,誰人堪比晴雪色?”驕傲如我,聞言,氣急之下揮手施法,打落了他麵前滿樹的梨花,他不慍不火,看著我,嘴角有一絲明顯的嘲意,更是看得我不爽至極,但隨即他一聲“珺兒息怒”便澆滅了我所有怒火。
誰人堪比晴雪色,而眼前的兒郎,又有誰人堪比之?
隻是,當時與王嫂賞花的我,還不懂,花顏美人麵,傾國傾天下,可即使傾覆天下都不如傾覆意中人的心。
半個多時辰後,王嫂逛得乏了,歇在犯花亭中,一邊拿出隨身攜帶的香粉盒補起了妝,一邊道:“妹妹,咱們休息片刻如何?”可我是越逛越有興味,不願歇腳,雖說長公主發下話來說陪著皇嫂時需片刻不離,不過這麼一會兒應該不打緊,且她在行香園中,也不會有什麼差池,我便說了想自己先逛會兒,失陪片刻,讓繁霜跟在王嫂身邊伺候,以防有事隨時找我。
我並不是貪玩的性子,隻是不喜拘束,在這偌大的天徵宮中總有規矩拘著,當身邊無人時才會稍感放鬆。世間女子皆向往月中嫦娥、洛神宓妃,向往她們風華絕代,月貌花容,顛倒眾生,有此美貌方可牢牢鎖住心愛男子的心,我卻獨獨向往風神青昭,自由灑脫,暢遊六界,無拘無束,不會為任何人,任何事而停留。我曾暗暗發誓,絕不會將自己的一生僅僅隻是托付給一個男兒,以至於往後數百年的時光裏,我都不曾明了,那人,為何能將我那高傲的心,深藏的情,盡收囊中。
就著我的這份隨性將繁霜留在王嫂身邊自然也是出於私心。如此,方得一時安逸。
我就這麼走馬觀花,腦中思量著晚餐的菜式,是瀚海須菜煨赤鸞佐金玉葡萄酒呢,還是生南莖絲蒸乾魚配紅豆奶湯呢……不覺中,風起卷沙,迷了我的雙眼,這才回過了神,猛然想到王嫂還在犯花亭中等我,轉身欲回,可轉身了幾回身,竟不知身處何地了……我絲毫不記得我是如何、從哪條石板路來到的這個地方,行香園雖大,我卻是在這呆了兩百餘載,幾乎整個東澤洲都不曾有我未涉足之地,更何況是區區一個行香園?
環顧四周,草叢茂盛,花朵稀疏,腳下行香園獨有的青陽鬆石板路不知何時變成了叫不出名字的白色石板路。這白色石板玉潤生輝,光彩熠熠,竟如玉石,卻不滑腳,蹲下身將手放上去,觸手生溫。
行香園何時有這般石材,當真妙不可言!待我回宮也想法子讓王兄賜我幾塊用來做書案。
懷著這沒出息的想法沿著這路向前走去,發現此路直通向前方草叢深處,“不知草叢裏又有何風景?”我緩緩走上前,但見那一片幽閉暗黑之處似有白光隱隱,空氣中似有清芬浮動,這更加勾起我的好奇心。
這世上很多事情都在一念之間,此時的去與不去,亦是如此。
今日的決定,在那時看來隻是滿足我的好奇心,卻不知會牽扯出那麼多的糾紛,就像一方針線盒,牽扯出了幾百年的剪不斷,理還亂。後來的我,曾無數次地詢問自己,詢問自己當年是不是選錯了?是不是應該果斷地返回去尋王嫂,而不是一頭紮進去?若是重頭再來,我又會作何選擇?
世人都說時間如白駒過隙,白駒奔馳,一轉即逝,哪裏是我們能追上的?既追不上,便沒有讓我們逆轉一切的能力,便沒有容我們悔不當初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