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內鬥如荼(1 / 3)

高中時期,處於叛逆階段、恨不能將天下不平事一一入錦囊的沈軾,曾向沈俊發抱怨他“就是個鐵石心腸、獨斷專行的希特勒”時,沈俊發氣的滿臉通紅,當年的往事佛如昨日重現仍就曆曆在目,讓他背如芒刺、耿耿於懷。他不願翻出自己的這些年的慘痛教訓套在沈軾身上,也沒有責備他的善良。待到他平複自己的情緒,不悲反喜,隻是帶著惋惜之情告誡道:

“你要用你的善良用普施天下,就自己去開一片天!”

直到沈軾一路北上時,姑姑沈玉琴才將當年無人敢提起的內幕向他展現出來。

那時,韓梅的身體漸入佳境、精神日漸煥發,病情也日趨好轉。除夕剛過,沈俊發便帶上韓梅隨沈玉琴一道北上,主要是作為沈玉琴的娘家代表參加她的婚禮,順便再給韓梅做一個徹底的檢查治療,畢竟那兒擁有得天獨的醫療條件。

沈俊發和韓梅走後沒過多久,村裏流言四起,婦女們靠著嘴皮子將“沈俊發將要破產”的謠言傳得沸沸揚揚,差點靠口水就將沈俊發自認為牢不可破的事業吹走。

她們以極大的熱忱指引自己的丈夫分析當前的形勢,道是“沈俊發因為病入膏肓的韓梅早已債台高築”。如果他們不趁著沈家僅存的家底就把拖欠了幾年的工錢討回來,那麼他們為之奮鬥的血汗錢將付諸東流、血本無歸,成為一張永遠無法兌現的空頭支票。

“這種落井下石的事,我可幹不來。”男人們當麵就拒絕了。他們堅決反對這種破壞賈國村上百年鄉鄰紐帶的仁義,卻無法阻攔她們走出家門在背地裏結成婦女討債同盟。

過不了幾天,男人們便發現脫下的髒衣服無人清洗,當他們拖著疲乏的腳步回到家裏要親自掌勺才能吃上一口熱飯。他們雖然受了窩囊氣也隻好忍氣吞聲,眼巴巴的看著自家的婆娘三五結群、振振有詞的登上沈家大門。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沈老爺子和顏悅色的將她們安撫回家,保證會給她們一個合適的交代。

晚間,高子牙慌慌張張的跑來與沈老爺子傳達情況、商量對策。說大事不好:工人因家裏無人洗衣做飯而集體停工,秦金剛抑製不住自己的火爆脾氣,因一句“連個娘們都管不住”差點釀成了流血事件。

“除了您,我現在都不知道該信任誰?”高子牙道出了自己的擔憂。他和老頭子暗中查訪取證,要揪出幕後黑手,然而最後的成果是:謠言從一個婦人的舌頭出來正好鑽進另一個婦人的耳朵。

他們剛好理出點思路,羅懷安、李成順拽著餘怒未消的秦金剛來了,而龍兆雲與秦百召則因為維修汽車耽誤在縣城裏,回不來;陳定山前兩天就忙著去縣城的廠家催收賬務。

“我看還是通知俊發盡快趕回來,要不然根本壓不住!”李成順開始慌張焦慮起來,心裏徹底沒有底。他們都是農家子弟,除了幾頭耕地拉車的牲口,根本就沒什麼值錢的家底,唯有沈俊發有使不完的辦法。

“嫂子的病情剛有所好轉,在這個節骨眼要他回來是要他的命!”羅懷安當即反駁道。

“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折騰幾年,終究會峰回路轉的!”沈老爺子已經有了主張。翌日清早,天邊才冒魚肚白,沈老爺子便趕著牲口翻越山嶺去十幾裏以外鎮上的集市去了,當天夜裏趕回來就挨家挨戶的將部分工資發放了下去。雖然隻償還了九牛一毛,卻不失為一劑安撫人心的良藥,暫時堵住了婦人們滔滔不絕的嘴巴。第二天,男人們的衣服有人洗,飯也有人做了。

沈老爺子才稍微喘了一口氣,高子牙卻帶來了石破天驚的消息:他懷著不安的猜測去縣城找尋多日未歸的陳定山,到了廠家,人家卻斬釘截鐵的告知他:他們的款項早在幾天前就被他們的大會計結算清楚了,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高子牙看著陳定山鮮紅的手印和煤礦的財務章才徹底醒悟過來。

接著,錢百萬又帶來了令人義憤填膺的事實:龍兆雲與秦百召推說維修汽車回不來,實際上駐紮在縣城裏花天酒地、胡吃海喝。

“見錢眼開的東西,就知道窩裏鬥!”沈老爺子仰天搖頭、連連歎息。

“我要逮著這個缺德的小畜生,把他的腿打斷!”秦百升在聽聞弟弟居然成了“叛徒”之後,勃然大怒,眼睛紅起來,抓起棍棒就往城裏的方向跑。十多個大漢使出吃奶的力氣才將他按倒在地,又派人去家裏將秦屠夫老兩口請來,才打消他一棍棒就結果那個忘恩負義的秦百召的念頭。

“有奶便是娘!你已經失去這個弟弟了。”一向沉默寡言的羅懷安唏噓不已。

秦百升接受了這個事實,將恨意埋在心底,反而平靜了下來。實際上,秦百召深知大哥的火爆脾氣,在外躲了好些年不敢回來。據說,他在外麵娶了一位漂亮的老婆,還養育了一對可愛的兒子。秦百升恩怨分明,對侄子們關懷有加,卻唯獨沒有與弟弟說過一句話。

而在當時,事件的嚴重性超乎了眾人的想象,他們感受到了風雨欲來時的壓迫感。事件本身已經脫離了他們簡單的推測,上升到到沈家與龍家陳年往事的大清算,他們成了無關緊要的局外人。錢百萬隻好連夜趕往縣城,給在縣政府捧鐵飯碗的沈秉昌捎去沈老爺子的囑托。

既然事情已經暴露,龍兆雲也不再藏著掖著,坐著他姐夫的桑塔納小轎車大搖大擺的回來了,隨行護送的還有一輛警車,下來兩位身穿製服、威風凜凜的警察——他倒是不擔心沈俊發的威風,卻害怕失去控製發起狂來讓人心驚膽寒的秦金剛——這家夥就是個活關公,重情重義,卻唯獨不尊重人命。也就是在哪個時期,沈軾抹除了將來考一所警校的第二夢想。

為了預防情緒亢奮的秦金剛往槍口上撞,秦屠夫一家放下活計專門守在家裏看著他。龍兆雲在了解到這個令人高興的消息後,當天就將礦上當初委托他借款買車的協議,還有之後他與陳定山暗中合計借貸來采購設備的一遝虛構欠條一並送到了辦公室,並且聲稱:一個月後還不上錢,那麼他將考慮接手煤礦。

“做人不要太貪心。你私自將公款吞了,還沒吐出來呢!”高子牙審問道。

“那是我應得的。”龍兆雲攤開雙手,聳聳肩,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笑道。“隻要以後跟著我幹,也少不了你們的好處。”

“你走你的陽光道,我們過我們的獨木橋。”羅懷安當麵就羞辱道。“吃裏扒外向來不是我羅某人的專長。難怪當初玉琴妹子連正眼都懶得看你一眼,真是火眼金睛有先見之明!”

龍兆雲雖然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卻唯獨對沈玉琴當年不屑一顧的決絕一直耿耿於懷,如果可以重來,他還是希望孩子的母親會是沈玉琴。所以此時羅懷安當麵揭開傷疤,當即就怨氣衝天發起飆來,摟著羅懷安就扭打起來。要不是有人在暗中喊了一句“秦金剛來了”,嚇的龍兆雲拔腿就跑,指不定龍兆雲會把威風耍的更徹底。

沈秉昌在聽聞了老家的危機後,心急火燎的趕了回來。他原本打算用自己的威信將此事壓下去,然而龍家的乘龍快婿——啃了龍玲豔這顆嫩草的老牛歐陽華親自出麵迎接了他,他這才幡然醒悟:龍兆雲的精明老練還翻不起這麼大的浪花,原來是這位土財主在背後伸黑手。

論背景,歐陽華以實業起家而在政府處處逢迎,連如今平步青雲的他也得掂量掂量;論財力,他躋身於本縣富豪之列因張揚跋扈而享有盛名。

“既然見到你這位真佛了,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們兄弟即便被壓在五指山下,也要先啃下一根指頭來!”沈秉昌見對方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態度,斷然回絕了對方“權衡利弊”的收購方案,作出了強硬表態。

他回去之後就和沈俊發在電話裏通過氣:為了爭一口氣,即便魚死網破也不能讓這份微薄的家業旁落。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銀行之前允諾的煤礦抵押貸款卻遭遇到了重重阻礙,最後被各種各樣的托詞推脫的幹幹淨淨。

“隻要你們兄弟一條心,就沒有過不去的坎!”陳老石匠滿懷真情的鼓勵了沈秉昌。他是在施了“苦肉計”之後,在縣醫院的病床上聽沈秉昌道出了當前的艱難處境,才清楚其中的利害關係的。

從縣裏回來後,老石匠守著村裏的燈火相繼熄滅,心事重重的摸進了燈火燦燦的沈家,他要為兒子陳定山落井下石的不齒行徑當麵向沈老爺子負荊請罪,表達自己雷打不動的衷心和支持。

自從陳定山尾著龍兆雲回來後,陳石匠瞅著兒子窩在家裏自得其樂,白天既不上班也不出門,一到天黑就偷偷摸摸往龍家大院跑。當蒙在鼓裏的老石匠從高子牙那兒得知事情的真相後,恨不能鑽到地縫裏。義憤填膺的他不動聲色搖回家裏,強顏歡笑著詢問了陳定山。陳定山瞅著擠眉弄眼、喜上眉梢的老頭子,沾沾自喜的向他老子炫耀了自己的精明,自誇及時從沈俊發那搖搖欲墜的事業脫身是如何有先見之明;他還向老頭子透露了自己不敢公諸於世的秘密:龍家的乘龍快婿歐陽華,已經當麵許諾給他鋪一條光宗耀祖的發財路。

陳老頭子在親耳聽完兒子供認不諱的罪狀後,五味雜陳的他當時就垮下臉,立起來就賞了兒子一個震驚滿堂的霹靂掌,打得陳定山暈頭轉向不明所以。連沈娘都不敢上前拉架,隻是看著難過的擠眼淚。

“老子的名字早就刻進了賈國山煤礦,”老石匠怒不可掲,又賞賜了陳定山一巴掌,怒道。“而你倒好,倒行逆施,用屎尿將你老子的名字從石頭上擦掉!”

“打鐵要靠本身硬。人呐!千萬不能忘本!你的名字是你姑父手把手教你寫出來的,你以為你今天這點成績是你自己掙的?”老石匠打累了,休息了一會,補充道,“何況俊發還是你的表弟,你的身上也流著一半沈家的血。”

老石匠一輩子隻會砌牆蓋屋,隻好以房屋論告訴他:如果以房子論人,沈俊發是雷打不動的頂梁柱,而他陳定山充其量是一根守門柱。頂梁柱倒了,整個房屋就散架了,而換一根門柱隻會讓房子更牢靠。

“房子倒了正好推倒重蓋,沈俊發這根頂梁柱還沒人家歐陽華的頭發粗,形勢一目了然。”陳定山反駁道,還自覺受到了父親的冤枉、委屈不已,捂著臉抱怨老頭子看不清形勢。

“看來人家叫你‘陳二炮’沒叫錯!龍家的樹心早就被蟲子蛀空嘍!撐得起一時撐不起一世。”老石匠看著死性不改、吃了秤砣鐵了心的陳定山,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你把貪汙的錢拿出來!”老石匠咬著牙怒目而視,說得斬釘截鐵。他要討回贓款,親手將錢交到沈老爺子手上,不能讓幾個銅板就葬送了兩家維持了近一個世紀的老交情,何況他的老婆“沈娘”還是沈老爺子的小堂妹,算得上親上加親。而陳定山給出了令人心神難安的答案:錢在歐陽華的提議下一直交由龍兆雲保管著,以圖將來作為通往財神殿的敲門磚。

“吃人都不吐骨頭,你還指望著錢能拿回來?”老石匠氣得雙唇發抖、兩眼昏花。待他平靜下來思前想後,眼珠子一轉大笑了起來,心生一計,當即就往地上一趟,裝作撕心裂肺的捂著胸口滿地打滾。

陳定山被口齒不清、滿頭大汗的老石匠嚇壞了,當時就哭爹喊娘的央求歐陽華用桑塔納將老頭送進了縣醫院。陳定山把老頭子安頓在醫院,就請來了老頭子一路上口齒不清卻還心心念念的“沈秉昌”,滿臉淚痕的陳定山隻能悲傷地守在門外看著老頭子向沈秉昌交代最後的“遺言”。

沈秉昌從病房出來的時候擦了擦眼淚,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幾句、仰天歎息一番就回去了。隨後,醫院向他傳達了高昂得頭皮發麻的治療費,六神無主的他和龍兆雲一提到錢就發生了激烈的爭執,隻差他跪地央求,龍兆雲才最終妥協,但隻肯拿出他“應得”那份錢就惱羞成怒逃之夭夭。

“老子又沒死,你嚎什麼喪!”老石匠躺在床上簡直就是活受罪,聽著癱坐在床邊的兒子“千不該萬不該”的以淚懺悔,他實在憋不住了,挺直身子又賞了陳定山一巴掌,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