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從小時候起,我便成了一個玩世不恭的調皮孩子。即使後來父母離異,也未曾改變自己大剌剌的性格。
中考了,嗯,我居然考上了七中,全成都甚至全省最好的中學。
以前我一直覺得自己和毛利蘭特別像。我爸媽和她爸媽一樣,雖然離異,可是七年了都沒有再婚,我爸就像毛利小五郎喜歡妃英裏一樣舍不得我媽離開,而且是那種全世界都看得出來的那種。而我媽,也真的像妃英裏一樣,優秀美麗嘴硬剛強,但是時不時還想得起來關心我爸的動向。
所以我也一直誤以為,他們總有一天要像動畫片上一樣,重新在一起。
為什麼分開呢?我爸那種笑眯眯的乖乖寶,當初是怎麼頂撞我爺爺奶奶,即使冒著被掃地出門的危險也要娶我媽媽的?我媽身高隻有一米六,我兩三歲的時候,我爸得肺結核,她又是怎麼獨自一個人把煤氣罐搬下樓,還說沒事沒事的?
我一直覺得,雖然沒能阻止他們離婚,但是至少現在,一切都在我的努力下朝著好的方向發展成績出來那天,我們三口人一起在春熙路的旋轉餐廳吃晚飯慶祝,我覺得他倆相處得挺好的呀。
直到入學前半個月,我爸才在晚飯後和著《新聞聯播》的片頭曲說,以沫啊,你考上七中,我就徹底放心了。
我當時正在切蘋果,反問,放心什麼?
他老半天沒說話。我終於放下刀回頭看他,發現他也在看我。
“下個星期天,我領你去見一個阿姨。”
那時候,腦海中突然蹦出一個光屁一股帶翅膀的小天使,左右開弓抽我耳光,邊抽邊喊,看在上帝的分兒上,你他媽給我醒醒吧!
然後我低下頭繼續切蘋果,而且很鎮定,沒有切到手指頭,和電視中演的一點兒都不一樣。
我說:“好。”
其實真的很想問,爸,這是不是你最後的激將法?
我那天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腦子裏麵一直在模擬幻想著自己是如何砸場子的。
反正我因為考七中已經背上了閻王一爺的貸款,我怕什麼啊,撒潑打滾無理取鬧悲憤大叫離家出走……所有電視劇裏單親子女麵對父母再婚時的反抗行為,我都可以試一試,然後像那些給偶像亂點鴛鴦譜的一樣朝我爸媽大喊:“求求你們了,在一起吧!”
我甚至沒感到悲傷或者委屈。因為這種沒邊兒的幻想,我興奮得一夜沒睡,胸口波濤激蕩。
然而實際情況是,周日的中午飯在我老爸的好脾氣和我的軟性子共同作用下,吃得氣氛溫馨,其樂融融。
那個阿姨比我爸小五歲,在華西醫院做護士,就在四川大學旁邊。她長得並不漂亮,打扮卻很得體,聲音富有磁性,笑起來有小梨渦,一看就是個教養良好脾氣一溫一順的女人。更重要的是,我爸在她麵前,像是換了一個人。
大方,有霸氣,開朗快樂。
“以沫,吃蝦。”她夾了一隻竹筒蝦,放到我的碗裏。然後,我爸也夾了一隻蝦,放進她兒子的碗裏。
七年前,她丈夫出車禍去世,留下她一個人撫養兩歲的兒子。醫院的工作又累又忙,為了養家,日班夜班從來不挑活,很是辛苦。
我抬頭看坐在我對麵的小男孩。他叫楊帆,今年三年級,長得白白淨淨的,安靜羞怯得像隻小貓,剛見麵的時候,在她媽媽催促下紅著臉朝我鞠躬說,姐姐好。
他很喜歡竹筒蝦,卻看著他媽媽的行動,不敢自己夾,恐怕是被囑咐過不能失禮。我把自己那隻也放到他碗裏,笑著說,姐姐不喜歡吃這種蝦,你幫姐姐吃一隻好不好?
然後,我爸和那個阿姨都如釋重負地笑了,好像得到了我的什麼重要首肯一樣。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有點兒悲壯。對,就是悲壯。
我爸喜歡她。又或者說,喜歡和她在一起時的他自己,放鬆愜意,像個當家做主的男人,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而不被指責為窩囊不上進。
於是,我連最後一點兒幻想都失去了。這不是什麼激將法,因為他的心再也不為我媽激動了。可是他已經等過了,沒有義務再等下去。他是一個父親,卻不隻是一個父親,他也有權利幸福。
隻是我一直誤以為,他們都會把我的幸福放在第一位。
於是,我終於肯正視現實了。我是單親家庭的孩子,我爸媽的離婚不是鬧著玩兒的。
單親家庭的孩子應該明白,這個世界上,離開誰你都活得下去,因為大家的幸福,並不是綁定在一起的。
於是,我做了我能做的一切,讓那個阿姨和我爸覺得,我是希望他們結婚的。
隻有坐在對麵的小男孩楊帆眨巴眨巴眼睛看看我,不知道想說什麼,然後又低下頭,繼續啃他的竹筒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