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這邊的驚慌失措,太極殿中仍是一片歌舞升平之態。長夜如斯。太極殿中舞樂正起,觥籌未止。舞姬破金刺繡的豔麗長裙溫柔起伏在嫋嫋香氣中,在一盞盞亮起的琉璃屏畫宮燈的映照下,似催開了一朵朵豐豔嫵媚的花。
嵐曜似乎已有了幾分醉意,半靠在謝以蓴的懷中,玄金衣袖拂落於酒宴桌前,有如碧空流雲的清淺姿態。謝以蓴斟過一杯酒,舉杯端至他唇邊,溫言相勸:“陛下,再來一杯吧?”
底下眾臣自是見怪不怪,笑談依舊,鹹觀歌舞。唯獨白鹿書院的院首庾徽牙微現嫌棄之態,若木雕泥塑一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頗顯拘謹,與殿中的一切皆格格不入。裴舜欽本與身側美姬討著酒喝,看到這一幕,墨如黑夜的眼眸便愈發沉了沉。有冰涼酒液順著杯盞滑下手來,他驚了一跳,那美姬笑著在他胸上推了一把,水碧雲袖拂過他的眼睛,巧笑嫣然地逃開了。
裴舜欽這才回過神來,笑了一聲並不追究,目光卻依舊直直地望著自己的老師。今日這樣重要的場合,除了因病告假的程浩,洛陽的各路人馬都來了,連空氣中都彌漫著酒氣掩不住的火藥氣息,一觸即發。寧澈不在,以棠不願來,蘇轍不能來,陛下身邊的人便隻剩了他一個,他須得全神貫注才是。
庾徽牙一直如同老僧坐定一般地坐著,垂眼凝視著眼前的餐盤,既不飲酒,也不觀舞。這時,以蓴點了枝拓枝舞,殿中上來兩名妖嬈美麗的西域舞姬,高鼻深目,衣著由少,楊柳蠻腰,風情萬種。一眾官員都忍不住抬頭去看,神魂顛倒,目光肆無忌憚地在舞姬赤裸的腰肢與大腿上遊走。隻有庾徽牙沒有去看,相反,還露出了一二絲嫌棄之色。
裴舜欽不由得暗暗抿唇一笑,他這個老師,厭惡女色在洛陽城中是出了名的,是儒家宗師孔子那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的擁躉者,除了自家的孫女庾珺,天下女子就沒有能入了他的眼的。洛陽的一眾官員亦都是見怪不怪,有別的州郡上新晉的官員見了,盡皆麵露驚奇之色,竊竊私語著,語氣頗有讚歎意,“不愧是白鹿書院的院首,超塵脫俗,不近女色,真是個六根清淨之人。”
“淨心守誌,斷欲無求。庾院首這幅樣子倒像是遁了空門了。”
“噓……你胡說什麼呢?不知道城裏正為了沙門的事人心惶惶著麼!庾院首隻不過德高望重,不近女色罷了。不過要是這天下第一書院的院首、潁川庾氏的族長也信奉佛教……這事隻怕更為棘手……”
幾名官員議論紛紛著,見裴舜欽的目光投過來,盡皆裝作沒看見一般,繼續飲酒觀舞。裴舜欽淡淡嗤笑一聲,收回了視線。這時,殿中一位在群臣之中獻酒的美貌女子卻突然進入他的視線,裴舜欽霎時怔住,蕭纂珠?
蕭纂珠怎會出現在這裏?
裴舜欽心中頓時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看得出來,這位南宸的前朝遺珠在宮宴前精心裝扮過,雲髻高聳,額貼花鈿,身穿湛藍百合如意暗紋短襦,露著胸前一大片雪白,下著一條及腳麵的碧色撒銀絲長裙,走動起來恰如青萍浮浪,一葉一葉開在她足邊。她一一為諸人斟上長安的新豐美酒,似是不經意般走到了庾徽牙的身邊,蹲下來欲要為他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