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煙在煙囪裏緩緩冒出,清白色的煙霧飄散到半空就變得稀薄了,天空中一群麻雀爭先恐後地衝著東邊的樹林飛去,稻田裏的草人正在冷冷地觀察著它們的動向。煙囪下麵是灰色的棚頂,帶有院子的瓦房裏曹桂芳挺著大肚子往爐灶裏填柴火,鍋裏做的米飯正滾出陣陣香氣。
按理說這肚子也該有動靜了,都說十月懷胎,可如今九個月,曹桂芳並不像其他孕婦反應那麼大,也不見她們所說的孩子裏麵亂踢亂動,自己的孩子安靜得有些令人擔心。前一陣子,她和丈夫去了縣裏的醫院,大夫產檢過後,認為孩子沒有問題,既沒有畸形症狀,更不是死胎。這孩子隻是安靜而已,夫妻兩個放心下來。
村子裏一共有百多戶人家,曹桂芳屬於晚婚晚育的典型,大閨女在鄉下十幾歲就結婚生產的有的是。她結婚那年已經二十三歲了,丈夫是典型的農民,老實肯幹,不搞些花裏胡哨的東西,就是年齡大了一些,比曹桂芳長了五歲。
他家比較窮,給不起彩禮錢,加上父母都有病,尤其是父親一直臥床不起,他腳前腳後把兩個老人伺候走了,才顧得上自己的婚姻大事。
曹桂芳不是嫁不出去,她有高中文化,在這個小村裏已經算得上知識分子,人長得又不差,曾經有縣裏的公務員追求過,隻是她覺得那人不踏實,不像能過到一起去的人。
果然,那個公務員結婚後,幾年就出了大事,兩口子打架不小心把剛出生的孩子扔到地上摔死了。正常法律來說,過失殺人總要入刑,可自己的孩子就變得令人同情,結果丈夫判了緩刑,妻子離家而去,傷心欲絕。
曹桂芳現在的丈夫叫趙大豐,全家幾輩子都埋頭在地裏耕作,他的父親覺得起名字要吉利,大豐預示著連年的好收成。
也不知道真是名字帶來的好處,還是老天賞飯吃,自從趙大豐出生,本村就再沒鬧過饑荒,雨水充足不說,連害蟲也少了很多。村裏的人家都說趙大豐是個帶運氣的種子。但曹桂芳覺得還是縣裏農業專家說得對,豐收的原因是使用了最新的農藥產品,采用的農業技術也上了一個新台階,跟老天沒啥關係。
改革開放後包產到戶,趙大豐不愧是村裏第一把好手,也沒浪費了他這麼好的名字,每年的收成都是最多的,村黨支部幾次評他為生產標兵,還受到過鄉裏的獎勵。曹桂芳結婚前是鄉辦小學的教師,因為全鄉有高中文化的青年掰著手指頭也能數的過來,大字不識的農民比比皆是,識字率在全國的農村都算低的。她自己一個人包辦了三個年級的文化課,至於體育方麵,就交給了學校的教導主任李老師。
自從她結婚懷孕,鄉裏的小學又招過幾個外來老師,最後都嫌棄太窮,住宿環境太差,收入又少,連洗澡的地方都沒有,廁所還是校外的旱廁,晚上一個女孩子自己去,簡直是恐怖電影再現。
甚至有的老師水土不服,沒幾天就病倒了,吃藥也不好,想到縣醫院看病隻能等每周一趟的班車。就這樣,老師走走換換,學生們的課程基本都耽誤了下來。李老師有幾次支支吾吾地想讓曹桂芳回去幫忙,但想到她有孕在身,根本不好開口。
曹桂芳雖然很可憐孩子們,不過丈夫極力反對,而且村子裏麵,孩子認識幾個字就可以了,家長們也不會對失學有什麼太大意見,反倒覺得孩子能回去幫忙家務是件好事。
可惜了那間學校,還是希望工程第一批建設成果呢,甚至連新聞聯播都報道過,就這樣辦不下去了,以後的孩子可怎麼上學。
正在感歎村辦小學的命運多舛,“咣當”一聲門開了,丈夫趙大豐從門外走進來,肩上扛著鋤頭,進屋就撂在地上,敞開的胸膛還有點點汗珠。
“回來了。”曹桂芳把做好的飯盛了兩碗,鍋裏燉著白菜土豆,還放了幾片豬肉。
“嗯。”趙大豐平時就沒什麼話,這就算是回答了。
以前幹農活時都是妻子給丈夫送飯,如今技術升級,合作社裏有一台拖拉機,大家輪著使,空閑出來不少時間。趙大豐就趁著午休回家來吃,他也考慮到自己妻子快要臨盆,可千萬不能累著。
“吃完休息,睡會兒。”曹桂芳愛惜地看著自己的丈夫,像他這樣成熟的男人,在村裏可不多見。隔壁吳老三經常喝酒,三天兩頭雞飛狗跳,日子眼看就過不下去,媳婦吵嚷著回娘家,接回來好不了幾天,就又跑了,可憐他家的娃娃才五歲半。
“不了,下午水田插秧活重,老季家男人身體不好,我想去幫幫忙。”趙大豐說。他是村裏有名的熱心腸,誰家有個需要幫忙的活計他都願意伸把手。
“哦,季大嫂也夠辛苦的,自己操持家務不說,還要幹農活。”曹桂芳心裏覺得有點不痛快,但表麵上也不流露出來。身體是自己的,累垮了怎麼辦,像季大哥不知得了什麼怪病,動一動就渾身冷汗,一天到有半天躺在床上,出門一會兒就氣喘籲籲,見不得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