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傳一句話,假傳萬卷書。
章老先生的“真傳”沒有一句話那麼少,也沒有萬卷書那麼多。
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老先生講完了總計一千味藥。
開始的時候一天隻講一味,然後慢慢地加速,從一天一味,到一天幾味,到一天十幾味,到一天幾十味……
並不是傳授越來越粗疏,而是隨著學習,許廣陵對藥材藥理的認識越來越深,對藥物相互之間的關係,也越來越有了深入的理解,於是表現出來的,就是其吸收的速度,越來越快。
從某種意義來說,章老先生是被動地,不得不加快傳授的進度。
然後這一天,書房裏。
“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拙言,今天,我來給你講講這句話。”
不再是藥學的傳授,章老開頭便這般地對許廣陵說道。
許廣陵一愣,然後點頭。
“學,認知。”
“學,從書本那裏學,從師長朋友他人那裏學,不論學得如何深入,都是別人的東西。就如‘床前明月光’,不論你把這首詩理解得有多深刻,這首詩,是屬於李白的,不是屬於你的。”
章老神態很嚴肅,緩緩說道。
許廣陵認真點頭。
他明白老人的意思。
這裏的“屬於”,不是創作權上的歸屬,也不是內容上的獲得,而是生命中的擁有。
李白擁有這首詩。
千年前,一個叫李白的人,為了理想,為了匡世濟世,而奔波在外,羈旅他鄉。
某個夜晚,或許是剛剛吃過晚飯,也或許是輾轉反側難眠,李白在院子裏漫步。月光如水,從天際披灑下來,披照著整個院子,也披照著院中水井邊上的青石及欄杆。
露初凝,月如水,夜如霜。
很寂靜,也很清冷。
這一刻,月光如水,思緒亦如水。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隻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複誰在?已見鬆柏摧為薪,更聞桑田變成海。古人無複洛城東,今人還對落花風。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世味年來薄似紗,誰令騎馬客京華?
人生本無事,苦為世味誘。今予獨何者,汲汲強奔走。
……
關於天地,關於人生。
關於短暫,關於永恒。
關於現在,關於未來。
很多的可能。
這一刻,李白究竟在想什麼?除了他自己,沒有別的其他任何人知道。
而最後,這一夜,被“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這二十字定格。
這一夜,是屬於李白的。
他用二十個字,把這一夜從時空長河中淘了出來,掛在天際,讓無數的後來者觀看。
這是李白的生活。
這是李白的曾經。
這是李白人生的一個片斷。
而於許廣陵而言,他隻是一個看客,隻是一個欣賞者,隻是無數後來的觀看者之一。
這不是他的生活。
這不是他的曾經。
他過往的人生未曾有過這樣的一個片斷。
“學之後是習。”
“習,實習,實踐,踐行。”
“用學去指導習,這是學的意義所在。”
“你在生活中遇到形形色色的人,經曆各種各樣的事,這個人巧言令色,那件事南轅北轍。學與習,認知與生活,偶然而又經常地,兩兩交彙、碰撞。”
“每一次交彙,每一次碰撞,都是一次故友重逢。”
“學過的東西,在那麼一瞬間,被激活。”
“很多的認知,其中的一點,一下子變得鮮活起來,從書本裏,從他人處,從你的記憶中,走出來,走進你的心裏,駐紮在你的生命中。”